麦子戏社: 9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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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二丫一阵愕然,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同意了,高?兴地直跺脚。

    邬长筠见她喜悦的模样,心中愉悦轻快,也想笑,强忍住,保持严肃:“收你,并不是因为你喜欢,或是我们的关系。我师父三个徒弟,师哥死了,师姐退出菊坛,只剩我个半吊子的,万一哪天?我死了,他的功夫总要有人传承下去的,京剧,也得传承下去。”

    二丫急道:“你不会死!”

    “是个人就会死。”

    “你不会!”

    邬长筠一时无言,想起?自己拜师时的阵仗,走了会神,才对二丫道:“我没那么多讲究,现?在也没条件,你就给?我磕三个头,叫声师父吧。”

    二丫扑通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起?来时,额头都快破皮了。

    邬长筠有些心疼,嘴上仍硬着,冷冷道:“咱们唱戏的得护好这张脸,破了相,多少?脂粉盖都不自然。”

    二丫点?头:“是。”

    “你给?自己起?个名?字吧。”

    “我有名?字,二丫。”

    邬长筠睨她一眼:“二女儿的意思?”

    “是的。”

    “那不算名?字。”

    二丫有些苦恼:“女娃不需要名?字,男娃才有。”

    “女孩子也该有名?有姓,人人平等,男女都一样,我们并不输于男子,不该自轻,更不该有男尊女卑的观念,知道了吗?”

    “知道了。”二丫顿一会,“那师父帮我起?吧。”

    “不帮,这是你的事?。”

    “我不识字,没文化。”

    “花花草草山川河流,世间万物?都能做名?字,你自己随便挑一个。”

    二丫绞尽脑汁想了会,还?是没主意,嗫嚅道:“还?是师父帮我吧。”

    邬长筠睨过去一眼,瞧她那对黑溜溜、水灵灵的大?眼睛,背手叹了口?气:“好吧,看在曾经共患难的份上。”她望着远处的麦田,再?过两?月,麦子就成熟了,“那就叫穗吧,麦穗的穗,你姓什么?”

    “田。”

    邬长筠有些诧异,莞尔又笑起?来:“好,田穗。”她折了根小树枝,在泥土上写下这两?个字,“记住。”

    这哪能记得住!田穗茫然地看着这两?个字,头一个还?好记,可这第二个字……

    她在手心比划许久。

    邬长筠点?点?她肩:“记住没?”

    田穗摇头。

    邬长筠又笑了:“这可是你让我取的。”

    田穗噘了下嘴,随即又一脸坚定,肃然道:“我肯定能学会。”

    “慢慢记吧。”

    田穗顺邬长筠的目光看过去,很普通的景色,不知她为什么一直在看:“师父,你说,我们能打走鬼子吗?”

    邬长筠没有立马回答。

    只见风拂动青色麦浪,千千万万麦穗拥抱在一起?,左摇右摆,始终不倒。

    它们扎根于同一片土壤,吹同一阵风,淋同一片雨,你推着我,我拖着你,回首望去,每一株,皆是我自己。

    等到绚烂时,将全部奉献。等到来年,又能长出新的麦穗。

    永无止境——

    “能。”

    ……

    一九三九年,秋。

    沪江自沦陷后,便成为最大?的情报集散地之一,拨开层层迷雾,是纷纭杂沓的世界,民间组织和各党间谍暗潮涌动。醉生梦死的歌舞厅、曲折悠长的老街巷、雕梁画栋的大?宅院……时不时传来几声枪响。

    最近一家戏院新开张,生意不愠不火,请了位当红的青衣来唱两?天?,人流量瞬间上来了。

    晚上,里?里?外外挤了个水泄不通。

    邬长筠挑帘往座上看一眼,瞧见几个熟脸,没出去打招呼,放下帘子到后台晃一圈,乌泱泱的,吵得闹心。

    她从后门出去,坐在外头点?根烟清净会。

    前头的戏唱上了,咿咿呀呀,清灵的嗓子动听得很,难怪最近红透大?江南北。

    她心算了比账,这价格请这名?角儿来,不亏。

    今个排的全是文戏,散场后,邬长筠叫小胡盯着点?,便自己先回去了。

    她叫了辆黄包车,往住所去,闲时看着一路街景,想起?它从前的模样。

    这儿不是租界,遭过轰炸,也重建了,和前轰炸完全不同。

    不到两?年,真是恍如隔世。

    邬长筠租了一个小别墅,两?层楼,六个房间,四人住。

    田穗见她回来,提着煮好的花茶跟上楼:“师父,喝点?茶。”她长高?了几公分,留了一头长发,也出落的圆润、漂亮许多。

    邬长筠接过杯子喝了口?,边上楼梯边问:“老陈呢?”

    “半小时前接了个电话,出去了。”

    “嗯。”邬长筠把?空杯子递到后头,“太浓,下次少?放点?。”

    “好。”

    邬长筠抬手,示意她别跟上来,兀自往房间去,关上了门。

    她换下鞋,脱了外杉,打开衣柜拿了条睡裙,刚关上,楼下传来男人的脚步声。

    邬长筠没去看,拿上睡裙去洗澡,见人进屋:“回来了。”

    陈修原夹了个公文包:“嗯,脸色不好,怎么了?”

    邬长筠懒懒地掀起?眼皮看他:“没事?,洗澡去了。”

    “好。”

    邬长筠走进卫生间,将门拴上,一件件脱下身上的衣服,挂在绳上,她忽然想抽烟,又去衣服口?袋摸出烟和打火机。

    “卡”一声,着了。

    外面的男人道:“少?抽点?。”

    耳朵真尖,邬长筠不想理他,深吸一口?,缓缓吐出来,眯眼看着缭绕的烟雾后、镜子里?到处是疤痕的身体。

    腹部、双肩、后背……长长短短,一共八处。

    怪骇人的。

    邬长筠背过身去,不想看,倚着冰凉的洗漱台静静抽了会,余光瞥到一旁架子上的报纸,随手摸过来扫两?眼。

    燃到烟蒂,她才转回来,打开水龙头,用流水灭了手里?的火星,拿着报纸站到淋浴下,瞬间,密密麻麻的墨字晕得面目全非,徒有一个大?字若隐若现?——舟。

    她仰面朝着喷落的水流,紧紧攥住湿透的、无形的报纸,将它揉成团,随手掷入不远处的垃圾篓。

    邬长筠洗完澡,陈修原也发完报,从暗室出来,拖柜子挡住门,见她湿着发,随口?道:“擦干,降温了,小心着凉。”

    邬长筠不想擦,拿瓶酒到露台上坐着,任风吹干。

    坐了不到一分钟,陈修原走出来,将一块浴巾搭在她肩上:“擦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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