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许侯夫人: 4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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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撵姑娘走,不许姑娘多留,姑娘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蒋家。

    只是她走了,他并没去给六爷写信。信昨日就写好了,早就打发人送了过去。

    他就坐在方才的地方,静默坐着,好似姑娘还在房中,给姑娘留下的杯中,又续了半盏茶。

    李大夫还是没能前来。

    三爷的病未似他说得那般转好,反而越加地重了,每日里有精神的时辰屈指可数。

    但他不许他去告诉任何人,不管是老爷、太太、姑娘,还是六爷。

    但惠叔却发现家中药柜里的苦楝子少了,而三爷则绕过他,吩咐了小厮悄悄去采买,且悄然买了不少。

    苦楝子最不能三爷这等脾胃虚寒的人服用,不仅味苦,还有毒。

    惠叔心下不安极了,听闻此事的翌日,静默跟在三爷身后。

    他见三爷如常起身之后,浅饮些温热粥水,然后往书房里坐上一阵,看两刻钟的书,又提笔写几张字。

    接着他便趁休歇的时候,去往另一侧厢房的药柜前,亲自给自己拣药。

    他也是照常先在厢房里点了香,驱散些药气,然后净手擦干,从一整面墙的药柜中,拣出他今日要服用的药来。

    他神色一如往常平静,未见任何波澜。

    可惠叔却见他安静地拣出了好一堆苦楝子出来,与其他药掺在了一起。

    惠叔怔在窗外,他则叫了专司煎药的药童近前,见那小丫头戴了崭新的绢花在头上,温和地笑了笑,“可是昨日货郎上门来卖的?我也听见了叫卖声。”

    他说着,从旁取了一吊钱来给小丫头,小丫头问他,“三爷也要买绢花戴吗?货郎说男子也有买来戴的。”

    三爷笑起来,“那也得是些丰神俊朗的男子,病痨子就算了。”

    小丫头还算懂事,连道,“三爷别这么说,三爷会好起来的,我们都等着三爷成亲热闹呢!”

    三爷越发笑了起来,道,“那你好生帮我再煎两副药来。”

    他说完,将那掺入大量苦楝子的药,给了小丫鬟。

    小丫头哪懂分辨,拿了药就要走。

    惠叔一下闯进了门去,一把打落了小丫鬟手里的药。

    小丫鬟吓了一大跳,他却不管这许多,直看向药柜前的人。

    “三爷!”

    三爷目光看着他,微滞了一息,但下一息,他神色极其平静,抬手让小丫鬟下去了。

    房里一时只剩下他与三爷两人,三爷神色静若无波之湖,就这么沉静地看着他惊慌的神色,缓声开口。

    “惠叔,我是自己愿意的。”

    愿意。他愿意把他自己治病救命的药,换成杀身害体的毒,然后每日服用两碗,直到早日奔赴黄泉。

    惠叔颤抖不已,看着仍旧平静的三爷,只问他。

    “三爷这样,还剩多少日子?”

    李大夫半年前就曾说过,仔细养着,三爷总还能有一年半载的,就算半年过去,也还有一年才是。

    但三爷轻声道,“腊月之前吧。”

    腊月之前,那就剩不到半月了。而姑娘定下的婚期,是腊月十六……

    “为什么?”惠叔颤声问。

    冬风吹着窗外环绕小院一周的翠竹沙沙响个不停。

    三爷的声音在竹声里,平静依旧。

    他说不为什么,目光落去窗外的竹林。

    “我只是不想活了。”

    他说着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嘱咐了他一句。

    “别跟她说。”

    *

    红螺寺最里,大殿里供奉着三圣,阿弥陀佛在中,左右侍者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分立两侧。两边的壁画上,绘着二十诸天护法神。

    众神齐聚,默声俯瞰世间。

    惠叔忆起三年前与三爷的往事,还是难受得胸口难捱。

    其实三爷不仅让他不要告诉姑娘,而是不要告诉任何人,他只想安安静静地离开。

    但那年,六爷从济南急奔而回,看到三爷已逝,怎么都不肯相信。六爷要为三爷守孝,次年的春闱也不去了,就留在家中,一步都不出三爷的院子,有时他半夜起身,见六爷还在三爷的牌位前自言自语,或者干脆一直叫着牌位。

    “哥,哥你回来啊……我还等着和你一起去京城……”

    某次他没忍住,跟六爷透漏了两句。

    神像前,惠叔后悔不及。

    蒋枫川则问向佛前的太妃娘娘。

    “娘娘,您说哥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为什么要……”

    他说不出口那两个字,那两个字割得他心口疼,但他还是忍着道,“他为什么要自戕?”

    自戕。但凡他真就是药石罔及病逝,他绝不会去扰她。

    可是不是。

    他只问蒋太妃,“娘娘您说为什么呢?”

    蒋太妃闭起了眼睛,众神之像将世间一切看在眼底。

    她转身瞧着那自幼被弃、却被三郎捡回来养大的孩子。

    “六郎,三郎他愿意,他心甘情愿。”

    “可是我不甘心……”

    他不想再拖一年半载是什么意思?不过是想放他心上的人重新来过。

    蒋枫川跪在了神像前,“哥不让我说,我可以不告诉她。但她不该忘了哥哥,这世间还有谁人,能似哥哥一样心疼她?我只求她时刻记着,不行吗?”

    他叩拜在神像前,叩问神明。

    蒋太妃默然,又重叹一气。

    她亦不能替神明,或是死去的人回答,只能叫了佛前叩拜的人。

    “你眼下最重要的是春闱。你兄长生前为你写了那么多荐信,只希望你能为蒋氏增添一位两榜进士。你就在我这处,好生备考吧。”

    说着,又叹声道了一句

    “亦再好生想想,你兄长当年此举到底是何意。”

    蒋太妃说完,由朴嬷嬷扶着,离开了大殿。

    有人跪在神像前,直到天色都渐晚了。

    惠叔在后瞧着,不得不上前,“六爷还有伤在身,莫要再跪了。”

    青年低着身子,又向神像叩了三叩,才起了身来。

    “娘娘让我好生想想,哥当年之举到底是何意。”

    他说自己好生想了,但话锋突然一转,看向惠叔。

    “惠叔你说,哥会不会不只是为了放她,还有别的原因?”

    别的原因?惠叔不明白。

    蒋枫川抬头向点外看去,“也许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他突然问惠叔,“惠叔,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比如,那位永定侯凭圣旨娶她的时候,消息传来,惠叔你好像不太惊讶。”

    这话说得惠叔吸了一气,他连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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