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应识我: 9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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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便先被溅出的几滩水晕湿得泛起云雾。

    ……

    雪声恬静,细流可闻。

    李怀疏四肢忽软,面颊埋在沈令仪颈窝中,沈令仪垂头去吻她湿润泛红的眼眶,微不可闻地叹息道:“无论之后发生什么,一定要信我,信我不会再将你抛弃。”

    三人片刻不停地策马疾驰,本应早些赶回武源,因中途遇袭又耽误时辰,宗年缀在后头解决尾巴,沈令仪与孟春见机离开。待出示令牌踏入县城,恰听得更夫敲响梆子,原来已子时过半。

    “属下不明白,咱们不是有方庭柯给的手谕,主君何以出示自己令牌,暴露身份?”孟春形容有些许狼狈,微喘着气。

    空旷阒静的石板道间或响着马蹄声,两人将这截路段当做休息,都放慢步伐,一路走来也将马驹累得够呛,口鼻喷出大团白气。值守的城门郎与一干兵卒跪在地上仍未起身,不敢想国战之时陛下悄然来此意味着什么。

    第93章 浮茸 ◇

    元夕之夜, 沈知蕴在外面赐宴归来。

    闻得车马粼粼,余婉披衣出门来迎,见到沈知蕴衣襟处似有血迹, 她提灯去瞧,登时惊道:“殿下?”

    沈知蕴轻轻一笑:“无妨, 是别人的血。”

    她从来性格如此,即便自己受伤也是这副生死看淡的模样, 余婉口中念佛, 还是细细将她周身检查个遍, 之后才松了口气。

    沈知蕴提着盏小小兔子灯,内里应是安置了什么机巧,灯笼一圈又一圈地徐徐转动,造型不一的兔子在四面轮转, 可爱又新奇, 看着像是哄小孩的玩意。

    她自幼是由卫帝亲自检查的功课, 如有敷衍便少不了一顿板子, 下不得榻便在榻上学,学不好又是伤上加伤……这般强压之下, 她只得克制自己稚童天性不去碰那些玩具,岁数渐长更没兴致。

    余婉心下奇怪,便随口问了问。

    “适才路过集市, 心血来潮便从女孩手中买走最后一个, 也好使她早日回家。”

    洛州近处尽是防线,战火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漫过关隘烧到城里来,去年有段时日甚至传出或将城陷的消息, 富庶人家俱都慌得举家迁离, 剩下的都是些底层百姓。夜里常被炮火轰城的巨响惊醒, 他们怕得无法入睡,下定决心要离开此地。

    次日转醒,又茫然四顾,天下之大,他们竟不知该往哪去。

    直至前段时日,乌伤退兵求和,洛河一线复归往日平静,新岁才稍微有些年味。

    从酒楼出来,沈知蕴一路掀帘顾看,经受战争洗礼的洛州城好比伤筋动骨的老人,纵然从前再如何丰饶,短时之内也没法恢复如初。她见到沿岸的秦楼楚馆又开始殷勤揽客,生意却大不如前,也见到数名士兵用扁担箩筐挑着泥土去修补城墙……

    最后,她见到骨瘦如柴的女孩摆摊卖花灯,想起庄晏宁因身体不适没去赴宴,便下车至摊前相看一番,看来看去没有中意的,又问有没有小狗形状的花灯。

    女孩摆摆头说没有,怕这位衣着光鲜的客人什么也不买就离开,紧忙选了盏兔子灯递到她眼前。

    沈知蕴见她衣着单薄,唇色泛青,淡笑着接过灯盏,又付了所有花灯的银钱,叫她赶紧回家去。

    说是心血来潮,沈知蕴却对兔子灯爱不释手。她心情很好似的,路过花园,从枝头取片还算干净的树叶置于唇边轻轻吹响,余婉细细一听,这不是庄晏宁从前在丰山书院时惯常吹的曲调么?心下一凛,往沈知蕴被披风遮住的腕间瞥去一眼,步伐显出些许慌乱来。

    “般般还在睡么?”

    “大约是的,四小姐这几日月事,不大舒服,您要唤她?”

    “嗯,稍后我自去看罢,先洗浴。”

    沈知蕴在洛州没有自己的府廨,江尧平原本要让出自己的都督府,被她以让来让去还是有人无处办公为由婉拒。她前次来查办崔庸时购置过一处宅院,于是将前院作为处理公事之所,后院仍作家用。

    两人向浴房走去,余婉早就吩咐过奴仆,洗浴用具自是一应俱全。

    “如果府中没什么事,后半夜便放他们出去逛逛灯会罢,洛州已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沈知蕴惬意地趴在木桶边,玲珑有致的身躯浸在水中,她闭着眼,感受到余婉往背上泼了瓢水。

    “殿下都大发善心了,奴自然听命。”

    衣衫尽除,长发散开,铜手也被拆下来置在一边。

    这只铜手毕竟是人工所制,好比桥梁堤坝也要定期检修,哪能一劳永逸。

    之前温如酒也说她腕痛发作频繁或许是什么零件出现问题,经偃师堂的师傅检查后确是这样,但彻底修好要花不少时间,沈知蕴便不同意。她近年事务繁忙,少有独处时间,所以宁愿忍受痛苦,也不愿在人前暴露残缺。

    “我说过许多次,你私下怎么还是在我面前称奴?”沈知蕴叹息一声,“你是看着我长大的,与他们不同,否则我沐浴也不会叫你进来伺候了。”

    她得卫静漪亲自教导,素有其几分神采,从小便稳重老成,甚少对谁这般推心置腹,余婉晓得她是因着饮酒才有些藏不住话,言语也比平时随意。

    “是啊,我是看着殿下长大的,我被选到殿下身边伺候时还年轻,可转眼间我已生出许多白发,殿下却还正值盛年,真好,真好……”

    余婉这口吻说不出的古怪,沈知蕴回头看去,见她揉着眼角,面庞被雾气遮得朦朦胧胧。

    “这些獠女手里没个轻重,药粉香粉都撒得太多,连着热气一道烘上来,熏着眼了。”余婉挂着泪痕,轻松一笑。

    药粉是余婉请温如酒开的方子,可以温养身子,香粉是沈知蕴惯用的檀木冷香碾磨而成。

    沈知蕴目光驻留片刻,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什么不对劲来,但都没有,便暂时按下疑问转过头去,听得余婉问道:“殿下的兔子灯是为般般买的罢?说起来,殿下何以对般般这么好呢?”

    “因为……算上你,她是第三个见过我残缺却不嫌弃之人。”沈知蕴换个姿势靠着浴桶,沾过水的肌肤在烛灯映照下透出一股瓷器般的雪白,鬓发湿贴在颊边的弧度都似天成,慵懒冷艳,不忍亵视。

    没算卫静漪,因为在斩断沈知蕴手腕不久,她便自缢而亡。

    也没算温如酒,因为这人醉心毒医两道,再腌臜可怖的躯体在她眼中也跟用来试针的铜人没两样。

    沈知蕴稍稍仰颈,眼中浮现回忆之色:“那还是在虞山行宫时,般般不是与人逞凶斗殴晕倒了么?为不受那几个少年搅扰,我将她接到我的宫室休养,那时我仍在适应这只铜手,并不是时时戴着,也因着整日闭门不出而放下戒心。”

    “有一日,我不知不觉伏案入睡,再醒来时却发现有人握着那只丑陋不堪的手腕……”她似乎有些痛苦,深深地呼吸几口,才继续道,“我又惊又怯,并未认人,直接一掌狠狠掴过去,般般被掼到地上咳了几口血沫,不敢应声,不晓得我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铜手并不是榫卯似的嵌进肢体中,偃师堂用了一种叫做浮茸的活体来解决与神经脉络相连的问题。浮茸通常漂浮在水中,如死物般动也不动,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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