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茱萸: 1、水中月

您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www.moxiexs.net提供的《翡翠茱萸》 1、水中月(第1/3页)

    元年之春,万物始生;新帝御极,大赦天下——

    借着这阵好风,金坠将心一横,决意从紫陌红尘之中赦免了自己。

    这日正是花朝,满城莺烦马乱。天色微明,街上已有不少踏春的游人,拖家带口阻着路,好在琼苑金池的几株花树下占得头席。

    皇家御苑难得向百姓开放,趁着花神东君诞辰招惹蜂拥蝶绕。平日便在东君麾下侍奉的见惯了鲜花着锦,自是不赶这热闹的。譬如那新晋了当朝宰执的金相国府上,此刻仍是春眠不觉晓,处处鼾声吵。

    趁着家人未起,金坠卷了小包袱,裹了一身黑,蹑步溜出府,逆着看花的人潮往城外去。

    小婢子宛童跟了她一路,五步一唤,十步一劝;见她头也不回,苦着脸道:

    “五娘当真决定了?”

    金坠驻足回首,指着前方岔路,语重心长道:

    “左拐去御花园做花姑,右拐去山里边做尼姑——我走右边,你自己选。”

    眼见自小跟大的五娘子扬长而去,宛童痛下决心,撒腿追上她。

    出了南城门,人烟渐稀,草木渐浓。金坠闷头疾走,一路上摧花踏草,踽踽独行。似一股不愿化作春水的寒泉,溯流而上,重归山源,再度将自身冰封。

    帝京南郊十里外有座无名孤山,山中独立着一座尼寺,相传已有百年。拾阶而上,杂草铺路,苍苔砌墙。山门边斜垂下一簇野树枝,将“寂照寺”三字半遮在一片瑟瑟浮动的青影里。这便是金坠为自己找寻的归处。

    正要进去,宛童又拽着她:“五娘三思!跨进这门,终生只得做世外人了!”

    金坠冷笑:“我纵留在外间,便做得了世中人么?”

    语毕,大步流星地穿过山门,步入寺门。

    寂照尼寺幽隐山林,香火寥寥,在这万人空巷的赏花盛节冷清得像是不知春至。禅院中遍植芳草,青碧如洗。仅有的一株古红梅已过了花季,此时全无鲜色映,在朗朗春光下绿得落寞。

    金坠熟门熟路进了前院,正要去禅房叩门,一个清秀女尼飘然而出,合十唤过“金檀越”,道:

    “恭候多时,请先至伽蓝殿戒坛焚香净心,待慧空法师正式为你传戒——净月,为金檀越引路。”

    小尼净月脱兔一般从师姊身后跑出,糯声道毕“阿弥陀佛”,将访客带往伽蓝殿。一路上却不看前头,只频频回首偷瞄着金坠。

    金坠微笑道:“小师父这般瞧我,莫不是我生得与别人不同?”

    宛童在边上贫嘴:“自然不同,小师父可见过似我家五娘这般美的比丘尼么?”

    “没,没有……”净月赧然垂首,小声问道,“金檀越为何要出家呀?”

    金坠淡淡道:“因为我没有家了。”

    净月一惊:“怎么会?前日我随师父进城做法事,还看到金府好端端地矗在开元坊呢!金檀越可是名门贵女,怎会没有家?”

    “并不是生在哪里,哪里便是家。”金坠幽声,“小师父打小在这寺门内长大,可有一刻觉得此处是家?”

    小尼姑被道破了思凡之心,羞赧不语。金坠轻叹一声,随净月一路过空门、无相门、无作门,“不二法门”四字映入眼帘。此处便是伽蓝戒场,她即将剃度受戒的地方。

    大殿中静穆肃然,檀香袅袅,禅意沈澹。中央供奉释迦牟尼坐像,十六尊者环列两侧,四方上首四大护法,无不法相庄严,令人望而生敬;唯独后殿墙角处的青玉佛龛中有一尊翡翠观音。

    那菩萨像仅高三寸,玲珑清润,通体一色,似有天青的肌,月白的骨。头戴化佛宝冠,身披云肩璎珞,左手撑座,右手置膝,跣足游坐于蒲叶岩座之上;一双妙目微垂,似于水中观月。无论从何处观之,皆如同在与之对视,教人心生法喜。

    净月端来水盆,请金坠净手焚香,见她正出神地望着那尊观音像,雀跃道:

    “金檀越喜欢他?我也喜欢!寺里供着大小几十尊佛像,就属这位绿莹莹的观音菩萨最美!”

    “这不是寻常的玉罢……?”

    “金檀越好眼力,这是滇西的冰魄翡翠,别处可见不到!想当年,嘉陵王殿下亲赴云南寻得此玉,又请最好的玉匠雕了这尊观音像,送来时真如显灵一般发着光,照得禅堂夜里都不用点灯呢!

    住持师父当时便说,鄙寺恐难供养如此尊贵之物。殿下只说,这是为了圆他母亲容嫔娘娘的遗愿。娘娘生前常于鄙寺礼佛敬香,一直想请一尊观音菩萨来供奉呢……”

    净渌水上,虚白光中。一睹其相,万缘皆空。【1】

    古人以此四言赞颂水月观音造像之美。较之诗中光景,眼前之物只令人缄口失语罢了。

    金坠呆望着那尊翡翠观音,欲言又止,神思游离。净月继续说道:

    “这些年来,嘉陵王殿下不仅慷慨布施,每有济贫赈饥时必亲力亲为。去年城外闹瘟疫,寺中收容了不少贫病百姓,殿下亲自来赈济,不分昼夜随叫随至,夜深露重也顾不得添衣,只着一件素衫,整个人好似在月下发光。大家私下都说他是观世音转世呢……”

    小尼姑言至此,向着那尊水月观音合十一拜,嗫嚅道:

    “阿弥陀佛!可怜殿下这般好的人,竟会遭受那样可怕的事……”

    去年冬天,嘉陵王元祈恩奉诏出使云南大理国。其时先帝驾崩,嘉陵王仓促回京为父皇奔丧,未出滇地却遭山洪阻路,不慎于深山驿道坠崖,享年二十五。天人魂断异乡,闻者无不悲叹。

    初闻噩耗时,金坠将自己闭锁在屋中,一连数日不饮不食,只求一死。但她毕竟没有理由去死。

    彼时,嘉陵王与她的事已成了朝野上下口诛笔伐的公案,她纵为他殉情也只落得个笑话;况叔父叔母已代她收了名门贺家的聘礼,满心期许等着将她脱手。于情于理,她活着都比一死了之更合伦常。

    在府中白吃白喝地长到二十出头却迟不出阁,以叔母的话来讲,便是“违天悖人,欺宗灭祖”。宰执夫人向来喜爱慷慨陈词,许是平素将狠话用尽,到了用武之地反穷了词。

    年前嘉陵王出使大理,前脚一走,新过门的那位王妃后脚就攥着一纸金坠曾回给殿下的和诗大闹宫宴,断章取义,控诉金氏庶女“作艳靡之词狐媚惑主”,种种恶状不可胜言。一时流言满天,叔母只得面无人色地捂着心口直呼作孽。

    这事说来当真作孽。嘉陵王妃出身高门,父兄皆为翰林清流领袖,是嘉陵王府的宾客僚臣。金坠叔父金霖原只是雍阳长公主府的一个谋臣,攀附长公主升官入阁,做上了小太子的师傅。朝中清流一向视叔父为奸佞,王妃大闹之事难说背后无人指示。

    金坠明白自己是被人当了靶子,一心盼着殿下回京后替她做主。不想噩耗惊传,天人永隔。她失了所爱,毁了名节,又遭家人冷眼,换作脸皮薄些的女子,早该赏自己三尺白绫了——没准她的家人也这么盼着。

    金坠毕竟不是那样的女子。元祈恩与她身份悬殊,本是一场注定的孽缘。二人之间的种种过往虽像新月一般干净,遭各自背后的水火之势煎熬,再干净也终成了灰。十四岁那年初识,她便预感他们不得善终,却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设置

字体样式
字体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