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平城: 7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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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入宫,又是为什么?”

    “这盘中酒食,臣今日会吃下,陛下以为,又是为何?!”

    连番发问,字字句句振聋发聩,拓跋聿掩面不忍视,亦不敢视,喉头卡了话,却觉得不该是这时说。

    “呵”

    拓跋琅长叹,白玉酒壶倾泄琥珀浆,酒水撞击在杯盏中,泠泠清光,潺潺玲琅。

    “这帝位,这紫宫万千阙来得真脏”拓跋琅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眼角泪湿,“真脏”

    “是啊,真脏。”拓跋聿轻咳,叹息沉沉,哽咽失声,几不能语:“阿阿兄,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

    涕泪交零,拓跋聿足旁都落下一片泪渍。

    “”

    拓跋琅欲开口说些什么,又总觉着没兴致,无甚好说的,她都要自己的命了。

    在这乌暗时代中,从来是心善的备受煎熬,心狠的蹉跎不渡,因果轮回,众生皆苦。

    “你同我忏悔作甚?”拓跋琅又饮一盏,“说这些无甚必要的话,又作甚?”

    “来日陛下去了佛陀座下,再慢慢悔过罢。”

    他被逼至此,也生不得咒语叫骂,不以地狱之苦恐吓,不以怨念困人。只说让她去佛陀座前悔过。

    这是他对她最后的善意,也只能做到如此善意了。

    布帛撕裂的声音在殿中格外刺耳,

    拓跋琅咬开指尖,殷红的血迹落在衣袖布帛之上。

    泪眼迷蒙,不知所云,脑海中华儿和他的孩子们的模样愈发明晰,他们都还那么小、那么小

    还有阿娘。

    阿娘还站在任城王府堂前梨树下,笑着看他。

    只是阿娘的头发怎么白了这么多啊

    是梨花落的白么?阿娘怎么哭了?

    阿娘,莫哭,莫哭,孩儿先去见父王、母妃一步,在天上等着你。

    一横门槛,内外生死。

    拓跋聿拖着颓重的步伐自殿门中出,侯在殿外的侍从手中端着几尺白绫。

    她紧紧闭上了眼,走也不忍,看也不忍。

    紫乌招了招手,端着白绫的侍从自她身后擦过,带起的风刮动了她的氅衣。

    晨间的风来得真大啊,真大

    拓跋聿站在阶前,身形摇晃,就要站立不稳。

    紫乌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陛下”

    拓跋聿摇了摇头,挣扎着推开她,自己一步、一步自汉白玉的长阶上走下。

    咻啪──

    长鞭尖啸过平城紫宫清净的晨间,马蹄踏碎浮华与灯火。

    拓跋聿凭本能抬眼朝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一团莲火,自西向东,急驰宫道。

    四肢脊背攀起凉意,浑身上下的血似乎要凉透了去,拓跋聿不受控制地发起抖。

    愧怍、恐惧、委屈

    无数阴暗的情绪滋生蔓延。

    冯初为什么要来,她为什么要来她杀了拓跋琅,她薄情寡义她知晓了这件事,会如何看她?!

    冯芷君的话语更是像梦魇般纠缠着她:‘你配不上阿耆尼。’

    她配不上阿耆尼她确实配不上阿耆尼

    可是她真的、真的妄想、妄想阿耆尼知晓这些事以后,还可以

    抱抱她。

    檀香味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旁,原本透凉的手脚一刹间全然暖了起来,整个人跌入无比熟悉的怀抱。

    风吹铜铎,拓跋聿面上一凉──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哭成何许模样。

    冯初抱着她,很紧,很紧,恨不得将她揉入自己怀中。

    天晓得她自安昌殿回到拓跋聿的寝殿时,听闻拓跋祎语她带着几个亲随出去之时何等揪心!

    万幸

    “陛下怎么一个人来这儿?”冯初语中哀怨,但更多的是关切,“让我好担心。”

    拓跋聿身形一颤,有些事,一个人能挨过就过了,偏生来人关切问她,反倒再也忍不住了。

    抽噎啜泣的声音越发大了,哭得冯初心中抽疼,“陛下遇到何事了,说与臣听,臣定为陛下排忧解难”

    拓跋聿抿唇,牙关紧咬,杏眼中狠意与纠结驳杂交织。

    事以密成,她既然已经做了这事,便该一不做二不休,将拓跋琅之死推至冯芷君身上,就连冯初也无需知晓这事。

    她更怕,怕自己的狠厉吓到冯初,怕冯初因此同自己渐行渐远。

    拓跋琅何其无辜!任城王府上下何其无辜!

    她非冷心冷情铁石心肠之徒。

    可这位置总是要用无辜的血来做成的。

    拓跋琅、任城王府,不过是和她亲近的无辜人,往后还有更多相识或不识、有名或无名的无辜之人死在她手中。

    她罪孽深重,命途天定。

    拓跋聿强撑起身为帝王的气势,好让自己看起来更为不好相近。

    畏我便畏我罢

    她这种人,本就是配不上冯初的。

    “朕,朕方才赐死了拓跋琅。”

    她清晰地感知到环抱着她的人身子一僵。

    “陛下说什么?”

    “朕说,朕方才赐死了拓跋琅。”拓跋聿主动推开她,眉目倔强而脆弱,“欲将其死,推至太皇太后身上,养其子女,充为国嗣。”

    长风吹拂过二人身前,方才紧贴的温度被风浇得更凉。

    拓跋聿在她面前强撑着硬派,眼眸却忐忑得凝在冯初的面孔上,心如擂鼓──她到底,还是怕这人厌她的。

    天蓝得更浅了,晦暗的光与影模糊了眼前人的五官,让拓跋聿愈加无措,然而她不肯显露出来。

    俄而听闻一声叹息,拓跋聿被钳了手臂,一股力道将她扯入怀中,身上再度暖了回来。

    “阿耆尼”

    怀中呢喃,冯初再度开口,却不是对着她说的:

    “此事不许走漏风声,按陛下吩咐过的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任城王厚葬。”

    拓跋聿难以置信地依偎在她怀中,有如溺水之人抱住了浮木。

    冯初拥着身前人,心肝震颤。

    陛下幼年丧母,少年丧父,冯芷君可不是什么体贴人,拓跋聿说是她一手看大的都不为过。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冯初比拓跋聿自己都清楚,她想做什么,在怕什么,她也不需要拓跋聿多言。

    “陛下还是不信我?”

    冯初无奈地在她耳畔叹息,撑起一副说一不二的帝王模样,却是害怕自己遭她厌恶,索性自己将她推远。

    委屈的泪花洒满了冯初肩头,她又开始啜泣起来,“我没有不信阿耆尼、我、我”

    “好了,不说了,不说了。”冯初抚着她的背,长长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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