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君王: 7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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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似是醒来,倪常善小心地唤了一声陛下,询问是否要为皇帝点起烛灯。

    周奉疆默了默,一手抵着额头,出声吩咐倪常善:“……去叫王医丞来,让他给朕煮一碗安神汤药。”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二次要安神汤助眠的。

    第一次还是在多年前媜珠坠楼的那段时日里,他一连数日数日的不敢闭眼,到最后连入眠全成了困难,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媜珠坠楼那一刻的样子。

    他声音里都透着疲惫与倦怠,似乎的确是心神不宁。

    深夜被拎起来的王医丞很快便抓好了药方亲自端了过来。

    周奉疆还是那副倦容,静静地靠在床头栏杆上闭目养神。

    王医丞将汤药端来,他也没细问什么便端起饮尽了。

    等皇帝服过了药,王医丞又一脸谄媚、似乎十分殚精竭虑为皇帝着想的忠臣模样,压低了声音再端来另一碗汤药:

    “陛下,此乃臣竭心为陛下所拟的方子,乃红参鹿茸肉苁蓉枸杞红枣杜仲黄芪茯苓汤,哦,又叫八神汤,可为陛下补益精血、滋养肾气的。”

    八神汤有没有用,周奉疆又没尝过他怎么知道?

    但王医丞的安神汤的确有大用。

    至少,周奉疆在喝完那汤药后,听到他一连串报出来的什么鹿茸肉苁蓉之类的药材时,他的心悸之症已经彻底好了。

    神思也不劳累了,心力也不倦怠了。

    ——怒气也立马窜上来了。

    他脸色大变,立刻皱眉怒斥王医丞:“一派胡言、悖语乱词!谁让你自作多情在这胡言乱语的!朕何时让你去端这样的汤药来的!朕何时说过朕要补益精血肾气的!你再敢妖言惑君,朕立刻就把你拖出去打板子!”

    王医丞唯唯诺诺口称不敢,又把那汤药高举头顶拼命往皇帝跟前递,存心还要气一气皇帝似的:

    “陛下!陛下,臣也是为陛下圣体所思虑,臣都是为了陛下好啊!陛下才方临幸后妃,又负伤见血,夜里自然难免心悸,陛下以为只要一碗安神汤即可,可臣为医者,臣自知陛下圣体所亏空,是故臣……”

    周奉疆被他气得快把胸口那个媜珠刺出来的血洞给裂开了。

    他厉呵王医丞:“朕算是知道古往今来那么多天子受天下之养、为何还多有壮年而崩者了!竟是被你们这些逆臣给气的!你在这沽名钓誉自以为忠君直谏些什么呢!你端这药就是来气朕的吗?你昨日才给朕切过脉象,朕正当壮年,身体健壮,朕要不要喝这些汤药你还不知道?”

    这老匹夫,让他夜里起来给他熬一碗安神汤,不知是吵了他多大的美梦,他就要妖闹这么大一篇文章做戏来惹他生气。

    偏偏他这副姿态,周奉疆还真不好真拿他怎么办。

    要不是暂且寻不到比他医术还高深精湛的医者,周奉疆哪会容忍他这么多次。

    且等着吧。

    江山代有才人出,何时再寻到比他更好的医者,他立刻就叫这老匹夫滚出长安去,滚回他老家下田犁地去。

    怒气渐渐平息些后,周奉疆想起件事,又问他:

    “你平日也照看着皇后的身子,朕已停了那男子避子的汤药了,你看皇后的身子何时能有孕?要不要再给她添置些药膳补一补?”

    王医丞放下那八神汤,捋着胡须沉吟道:

    “陛下,这子嗣一事上从来也不能只看皇后娘娘一个人。陛下虽停了那药,可圣体残存的凉气还在,多少还有些断断续续的影响。恐怕、恐怕还要等上半年后才算无碍。”

    “半年后?”

    “是,陛下。”

    如今已是五月中,从他停药开始算起,也还要再等三个月,至少要到今年八月后媜珠才能……

    周奉疆吐出一口浊气。

    “朕知了,你下去吧。——带着你这什么八神汤一起滚下去。”

    王医丞走后,倪常善入内给皇帝添置了热茶,见皇帝似是怒气未消,他犹豫再三还是劝慰了皇帝一句:

    “陛下,陛下勿怒,王医丞侍奉陛下多年,此举也是真心为陛下圣体所虑,并非存心想要触怒陛下的。”

    周奉疆听了这话怒气犹存:“这是你想喝了?——倪赐清,去,去把那老匹夫追过来,把那汤端来给你干爹喝了!”

    倪常善也连忙告罪:“陛下息怒,这话是奴婢说得不应当!奴婢罪该万死!”

    一,王医丞知道皇帝不需要,但为了存心气气皇帝对他们太医署隔三差五的训斥和蹂躏,他还是把那汤药端来了。

    二,王医丞不是存心想气皇帝的,他是真心为皇帝考虑,他是真心觉得皇帝需要,太需要了,所以他把那汤药端来了。

    身为男人,周奉疆宁愿选择第一种。

    就当他遇见逆臣了!

    至于椒房殿那边,饶是佩芝,此刻也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满殿情景,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见周奉疆走了,灿娘子低低喵呜了几声,很快从紧张的状态中松懈了下来,赶忙又跳进了床帐内趴在媜珠的身边。

    佩芝也是这才反应过来,张罗着要给媜珠好生收拾一番。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真正掀开了床帘,看见那满榻零星沾染的血痕和静静躺在其中的媜珠时,佩芝又是被吓了一跳。

    她默默压下这些惊恐,也并不敢声张,只端来热水用巾帕将媜珠身上细细擦拭了一番,给她套上新的寝衣。

    媜珠的身体尚未从情潮中和缓过来,还有些瑟瑟地发着颤,可她的眼神又是寒凉而无物的。

    所幸这一次她并未被弄伤,肌肤之上除了些指痕外并无什么旁的伤处。

    这一次在她身上栽了跟头的还是皇帝。

    色字当头一把刀,这道理果真对天下男人全适用,哪怕是皇帝,死在这上头也不奇怪。

    床榻上的这些东西是不能拿去洗的,更不好叫旁人知道,佩芝只能命人抱下去悄悄烧了。

    灿娘子卧在媜珠身边舔着自己猫爪上的血迹,于是佩芝又用给媜珠擦过身子的巾帕再把它的爪子也顺手擦了擦,灿娘子倒也算温顺地由着她擦,被擦完爪子后,它把自己的爪子递到嘴边又舔了舔,翻个身继续卧在媜珠身边。

    佩芝大约是想和缓和缓这殿里的气氛,犹玩笑了一句:“你这瘟猫儿,连天子的龙血也舔过了,想来必要活到高寿上去,岂不和人一般了?”

    她这也是一语成谶,灿娘子的猫生确实格外高寿,直到十年后她的旧主琅琊公主周婈珠被放出来时,它仍活于世,并且依旧耳聪目明,活泼可爱,不仅依旧认得周婈珠,甚至还能跳到周婈珠怀里去和她撒娇。

    彼时三十五岁的周婈珠看着这只猫,神情又是感慨又是无比复杂。

    然,不论佩芝要如何玩笑,媜珠始终神情淡淡,没有丝毫反应。

    佩芝只得讪讪地退下。

    又两三刻后,她再度入殿内,取来了皇帝上次扣着媜珠的金锁链和一碗热气腾腾的坐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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