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梦华录: 90-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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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在他的肩前。

    “我已完全好了。”萧琨依旧召唤出金龙,带着他们离开日暮时的巫山。

    离开起云峰时,潮生忽然喊道:“快看!”

    峰顶一处,站着一名女子,正是瑶姬。她孤独地站在峰顶,仿佛已成为巫山的一部分,她就像一座雕塑般,凝视世界尽头。

    她沐浴着太阳的最后一缕光辉,身体绽放出华光,犹如与天地脉同为一体。

    群鸟从她身畔掠过,诸峰与江河,千万年始终如一。

    阳光消失前的最后一刻。

    瑶姬展开双臂,从万丈高的起云峰顶跳了下去,坠入黑暗之中。

    白帝城客栈中,潮生小声抽泣。

    案上的炉汤冒着热气,手切鲜羊肉摆放在青花瓷盘中,一旁是蒜、荠与椒混合的酱料。又有蟹、鱼锤制的肉饼;伴诸多炸物与煮物。

    店家上酒,却无人动箸,圣地一行,导致所有人陷入了沉默,唯独阿黄在桌上跳来跳去,等候坚果等小食上桌。

    乌英纵跪坐于潮生身畔,几次想安慰,只不得法。

    “她已经说过,要去轮回。”项弦说,“不要再难过了,开心点,潮生,你是仙人,仙人也看不透生死吗?”

    “可是,”潮生抽鼻子,说,“我还是很舍不得啊。”

    萧琨则就地躺在食案一侧,背对众人,没有说话。今日倏忽所言,几乎摧毁了他的斗志,令他直到当下仍像身处梦中。击败天魔以后,我就要死了吗?不,那甚至不是死,我不会进入轮回,而是迎来彻底的消亡,所有关于我的事,一切记忆,我在世上所产生的痕迹,都将彻底抹除,就像从不曾来过一般。

    项弦又去拉萧琨,问:“至于么?改天我也用木头做个法宝脑袋朝你说一通,你是不是也太好骗了?那妖头究竟朝你说了什么?”

    “不要问了,”萧琨的声音却很稳,说,“我不会告诉你的,永远不会。”

    项弦:“好,行,你自己继续难受罢,我不知道你在难受什么。你们都不吃饭,我可是饿了,午饭都没吃,跟着你在圣地鞍前马后地跑了一整天。”

    项弦自顾自坐到桌前,看着同伴们,乌英纵要过来伺候,项弦却皱眉,指指潮生,示意他只管潮生。

    但大家都无精打采,项弦也不想先动筷子,片刻后,他从随身的乾坤袋中取出了一把乐器,拨弄几下,开始调弦。

    “那是什么?”潮生说。

    “瑟,”项弦答道,“在圣地捡回来的。锦瑟无端二十五弦。”

    “不是五十弦么?”潮生说。

    项弦笑了笑,没有回答,说:“凑合着听罢。”

    说毕,项弦开始弹瑟,零星前奏响起,指间犹如千万流星迸发,客栈内一有乐声,万物便迸发出新鲜的活力。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项弦唱道。

    背对众人的萧琨动了动,曲声与歌声令他的精神好了些许,也令他想起上一世,曾经在驱魔司中,项弦总会抱着他,死皮赖脸地说:“哥哥,咱们重来一次?”

    萧琨脸皮太薄,回应则总是:“白日宣淫,成何体统?晚上再说,现在正忙着。”

    项弦便笑着回房去取琴,所弹的正是晏殊这首《浣溪沙》。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不如怜取眼前人——”项弦认真地唱道。

    萧琨听完一曲,坐了起来,整理心情,说:“吃饭罢,潮生,别再难过了。”

    “把你那花环摘下来,别掉菜里了。”项弦说。

    潮生把花环放在桌上,项弦又说:“我先替你收着,回头给你做个乾坤袋。”

    乌英纵在旁为三人烫肉。萧琨沉默片刻,说:“快过年了。”

    项弦“嗯”了声,说:“你答应与我回开封。”

    “我这么说了?”萧琨不记得应承过他,问道,“什么时候?”

    “废话少说,去不去?”项弦说。

    阿黄抬头,好奇地端详萧琨,项弦却做了个手势,示意阿黄让开点,阿黄便衔着一枚果实,顺着他的衣袖跳到肩上。

    萧琨沉默,项弦说:“我必须先回驱魔司,才能将善于红放出来,并在司内拷问她。”

    “听起来有点可怕,”潮生说,“要用刑吗?”

    “还行吧,”项弦说,“可以用一点。”

    你们必须真正地放弃彼此……萧琨直到此刻,脑海中依旧回响着倏忽的声音。

    “喂!”项弦说,“萧琨,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我是不是总显得脾气太好了?这一路上从不动真格的?”

    萧琨看着项弦,不说话。

    潮生预感到他们又要吵起来了,赶紧动了动乌英纵,乌英纵摆手,示意不要担心。

    “有必要这样?”项弦靠近萧琨少许,认真道,“我在汨罗江中杀了一只妖蛟,那蛟临死前诅咒我一生孤苦、不得善终、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泰山的一只山妖,也咒我迟早会死无葬身之地,”项弦说,“我可从来没放在心上。”

    “我知道怎么重铸智慧剑了。”萧琨说。

    “太好了!”潮生笑道。

    项弦:“要怎么做?”

    萧琨沉吟片刻,说:“需要心灯,在取得心灯前,你千万当心,别让断剑被抢走了。”

    项弦:“我就这么不靠谱么?”

    “明天我得去西域一趟,”萧琨没有接话,反而说,“让我先找到心灯,咱们分头行动。”

    所有人“啊”了一声,短暂寂静。

    项弦:“何必这么着急?许多事咱们还得商量。”

    “不必。”萧琨深呼吸,说,“我已经想好,善于红这件事交给你,但我觉得也未必能问出什么,毕竟巴蛇化魔的过程,咱们都清楚了,无非就是它朝善于红下令。”

    项弦的声音大了少许,说:“你答应过我!今天的账还没朝你算。”

    萧琨现在心烦意乱,只想起身回房自己静一静,问:“什么账?”

    项弦不吭声了,潮生忙道:“哥哥,你要是在路上再生病,又怎么办呢?”

    “对,”项弦说,“万一再犯病?谁来照看你?”

    萧琨说:“我会自己当心。”

    得知自己注定的命运那一刻,他尚有许多细节不曾想清,但他下意识地开始想尽快离开项弦身边。我去西域做什么?找到父亲并询问他么?

    萧琨想起曾经在某一世,自己获得过心灯的那个梦境,兴许那一世对他而言,方是合理的归宿与结局。他无法接受自己彻底消失,化作虚无,宁愿轰轰烈烈,强行夺取心灯,让身体被这股光华灼烧殆尽,这样至少能留下一段回忆。

    可这又有多大意义呢?萧琨看了眼伙伴们,放下筷子,说:“我先去歇会儿,明天咱们再告别罢,时候还早,你们先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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