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戏里: 3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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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或是有别的痼疾,是他不知道的。

    但是谢世渊知道。

    他知道缨徽正陷于凄惶无助中,所以他来了,做定海神针。

    多么令人着恼的默契。

    谢世渊很守礼,一一向韦春知和辛娘子见礼。

    韦春知知道谢氏处境,向来看人下菜碟,十分敷衍地寒暄几句。

    被谢世渊这样一打岔,韦春知准备了满腹的说服缨徽的话,也没有机会再说。

    只有不甘不愿地带着家眷离去。

    如秋风扫落叶,宅邸门前霎时寂静。

    缨徽想将谢世渊让进花厅,叙叙旧也好,怎么也好,她想和他说话,藉以平复刚才因阿耶寥寥数语而激出的不安。

    可是她看看李崇润,又唯恐招惹他不快,踯躅不敢言。

    李崇润一眼就看穿了她。

    虽然嫉恨,却不至于这般难看,客人来了拒之门外。

    李崇润冷声道:“谢将军是怎么也请不来的稀客,入内喝几瓯清茶吧。”

    他指望谢世渊识趣,自己乖乖走。偏八面玲珑的谢将军故意装傻,朝李崇润拱了拱手:“恭敬不如从命。”

    茶是上好的白山毛尖,用梅花上的雪水烹煮,香甜的水蒸腾出茶叶的醇香,顺着舌尖蔓延出别样的风味。

    谢世渊真心赞叹:“茶水甚好。”

    侍立在侧的红珠笑道:“是娘子说用雪水煮茶的,梅花鲜润,能中和茶的清苦。”

    谢世渊一脸宠溺:“我家葡萄是最擅长研究这些吃吃喝喝的东西。”

    李崇润将瓷瓯扔回桌上:“有什么好喝的?梅花香气浓郁,把茶的味道都盖住了,简直不伦不类。”

    缨徽原本听得夸奖,正笑靥灿烂,被李崇润这么一说,瞬时沮丧地低下头。

    往日她并不这么在乎这些的,不知为何,在阿耶的言语刺激下,她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只能仰他人鼻息而活。

    谢世渊看了看李崇润,略有些无奈地抚住额头,沉吟片刻,他道:“我还没有见过我的外甥女。”

    缨徽起身,和红珠一起去后院抱莲花。

    她走后,谢世渊冲李崇润正色道:“不能让静安侯单独与葡萄说话。”

    李崇润板着脸,眉宇间戾气缭绕。

    谢世渊道:“葡萄幼时流离,与寻常姑娘并不一样。我刚把她带回谢家的时候,她话很少,吃饭时不碰肉菜,晚上睡觉还梦游。”

    “梦游?”李崇润诧异。

    谢世渊叹息:“我从前与都督说过,她幼时被拐,过得很是凄惨。虽然外表看不出什么,但内心十分脆弱,需要比常人更多的关注与呵护。后来送她回了韦家,我以为回到亲人身边她会过得更好……”

    他内心矛盾。若知缨徽后来遭遇,无论如何不会放她离去。可想起家族罹难,又庆幸早早送走她,令她躲过一劫。

    想起父母妹妹的惨状,悲怆浮上心头,谢世渊逐渐缄默。

    李崇润却像明白了些什么:“她在韦家过得不好,在都督府过得也不好,所以格外怀念被谢氏收养的岁月。”

    他盯着谢世渊,那剑眉星目蒙上了一层忧郁,更显得秀美如画。

    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像是时刻在提醒自己,曾经他李崇润于缨徽而言,不过是个聊以慰寂寞的拙劣赝品。

    两人各怀心事,各自沉默。

    婴孩呓语声传来,缨徽抱着莲花回来了。

    谢世渊立即敛去惆怅,堆出微笑。

    莲花已经两个月,面容长开,一双葡萄珠儿似的大眼睛,肖似缨徽。而鼻梁及往下,却有几分李崇润的神韵。

    被乳母用摇鼓逗得嘻嘻笑,露出玲珑雪白的贝齿,端得玉雪可爱。

    谢世渊从怀里掏出金锁给她戴上,微笑:“百岁宴怕是赶不及,我先送礼吧。”

    按照时间推算,莲花的百岁宴是四月了,那个时候他已经在檀州。

    找檀侯报仇,胜负不论,是不太可能活着了。

    谢世渊瞧着莲花甜美纯净的笑容,恍惚间,像看到了当年的缨徽。

    那个文静的、懂事的小妹妹,偏偏历经坎坷,吃了这许多苦。

    明明在笑,眼底却潜藏着难以融化的忧伤。

    傻姑娘,谁能发现呢。

    谢世渊暗自下了决心,他定要在去檀州赴死前,替缨徽解决掉所有麻烦,让她后半生平安顺遂地活着。

    缨徽听见谢世渊说他赶不及百岁宴,立即想到了四月的檀侯寿辰,阿兄要被当作战利品,进献给残暴嗜血的檀侯。

    他还是要去,报仇心切,任谁都消磨不了。

    缨徽心猿意马地逗着莲花,安静许久,才道:“阿耶的生祭快到了,到时我和阿兄一起去祭拜。”

    谢世渊冲她点头,想起什么:“说起来,我还要感谢都督,去年家父生祭,还是都督一手操办。”

    恍然间,他来幽州已经一年了。竟让檀侯那狗贼多活了一年,真是不孝。

    李崇润在一旁听着两人有一句无一句的寒暄,自己就像个局外人,插不进去半点。突然被点到,神情颇为淡漠:“举手之劳,不值挂怀。”

    谢世渊觑看他的神色,无奈摇摇头,冲缨徽道:“我瞧莲花打了几回瞌睡,不如抱她回去歇一歇吧。”

    缨徽知道阿兄去意已决,原先那个被她压下去的念头犹如微弱的小火苗,跳跃了出来。

    她思虑间,袖子一紧,低头看去,是襁褓中拨弄玩耍的莲花抓住了她。

    小莲花识得母亲,冲她咧嘴笑。

    那么明亮纯净的眼睛,世间的一切污浊还未来得及照进去。

    那小火苗蹿涌几下,又被淹灭。

    她抱起莲花,又看看阿兄,心如被割剐。

    谢世渊冲她宠溺的笑:“好了,葡萄,回去吧,相信阿兄,一切都会好的。”

    缨徽这才犹犹豫豫地离去。

    她刚走,谢世渊立即从座位起来,冲李崇润深揖:“某愿以家传兵符进献都督。”

    其实这几日,他就在琢磨这件事了。

    谢氏遗训,不得贪婪,不得弄权。

    可那是盛世之训。

    如今烽火四起,群雄逐鹿,与其守着冷冰冰的兵符龟缩不动,不如早日择良主,救天下百姓于水火。

    他观察李崇润数月,他有勇有谋,亦有仁心。

    从禁绝五石散,到开仓赈灾,他虽狠,却并未像别的藩将,视人命如草芥。

    在艰难中保有一丝仁善,尤为难得。

    谢世渊没有时间慢慢择良主,冲动也好,私心也罢,临死前的托付,就是他了罢。

    李崇润有些意外,很快镇定,忖度良久,又端凝谢世渊,问:“谢将军是有条件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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