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戏里: 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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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缨徽裹着桃粉的绸袄,压抑着心底忐忑与他们寒暄,斟字酌句,生怕说错一句。

    都督李寻舟见过她后,便让身边几个郎君来见礼。

    她见了六个,到第七个时,是个比她还矮的小郎君。

    玉面乌目,丹唇高鼻。

    比女孩子还漂亮。

    他羞答答地从身后拿出一盏莲花灯,面带赧意。

    小声地说:“阿姐,你真好看。今天是上巳节,幽州风俗,去永定河放一盏莲花灯,神佛可以保佑你一辈子顺遂,得偿所愿。”

    那时缨徽应付了几个长辈和年长的郎君,已经十分疲惫,没有往心里去。

    敷衍地冲他笑笑,接过莲花灯就递给了红珠。

    虚伪又客套地说:“谢谢你,小郎君。你也要放,我们都会得偿所愿的。”

    李崇润朝她重重点头。

    从前只以为在游栏里遇见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七郎时,是第一回与他说话。

    没想到,其实两人早就说过了。

    更没想到,在她背井离乡,最孤寂伤悲的时候,已经有个孩子来安慰过她了。

    他小小的,可是拿出了最大的善意,用最温柔的语气对她说:“阿姐,神佛可以保佑你一辈子顺遂,得偿所愿。”

    是不是,不全是利用,不全是慰藉。

    在阴冷的夹缝里,也曾有过一丝真情。

    缨徽感到一阵撕裂的疼痛。

    仿佛尖啸炸在耳边,幻白的迷雾消散,尘世的场景逐渐清晰。

    有婴孩儿啼哭,那般嘹亮,盖过了细碎的言谈和重叠的足音。

    她艰难地睁开眼。

    李崇润坐在身边,他的身体紧绷,像抱着个易碎易融的珍宝。

    见缨徽醒来,他忙弯下身子,将黄绫布襁褓推到了她面前。

    “徽徽,你看,我们的小宝宝。”

    第30章

    襁褓里躺着个婴孩。

    小老鼠似的,面皮皱巴巴。

    攥着拳头,咿咿呀呀的。

    哭累了,乳母喂过,现在开始打盹儿。

    显得精神恹恹。

    李崇润献宝似的:“是个小女孩,徽徽,我们有女儿了。”

    缨徽抚摸她的脸颊。

    她睡了整夜,朝阳正从茜纱窗透进来,落到小婴孩的脸上。

    是圣洁温暖的光晕。

    让人很恍惚,像做梦一样。

    仿佛昨天自己还是孩子,转瞬之间已经为人母。

    孩子无忧虑,睡得很快。

    小嘴在梦中

    开开合合,极纯净的睡颜。

    李崇润见缨徽面容几无血色,憔悴得很。

    想起被端出去的几盆血水,至今心悸。

    与她温声商量:“让孩子睡一会儿,你也歇一歇,好不好?”

    缨徽的目光不舍地流连于孩子的脸上。

    李崇润哄劝:“时日还长呢,不急在这会儿。”

    说得缨徽一阵惆怅。

    稳婆进来将孩子抱走。

    白蕊端了鲜嫩的鱼羹进来,李崇润接过。

    坐在床沿,一勺一勺喂给她吃。

    寝阁里燃着芸合香,清甜醇正,已经冲散了血腥味儿。

    被衾床单都是干燥洁净的,身边有人照顾。

    缨徽觉得很舒服。

    除了身体疼得厉害。

    像被车辘碾压过,将筋骨寸寸打断又重新拼合到一起。

    她才知道,人人都说女子生儿育女,仿佛是极平常的事。

    可是经历一回才知,竟这般痛苦。

    痛成这样,怎么就没几个文人写些诗句歌颂一下。

    她一边吃鱼羹,一边眼珠咕噜噜转,胡思乱想着。

    好歹活下来了不是。

    一下子又雀跃了。

    李崇润疑惑:“究竟想到什么了,这又是什么表情?”

    缨徽始终贯彻,有好日子先过着,有福先享着。

    她放松了身体,在吃完鱼羹后,躺回床上,道:“在想,给我们的宝贝取个什么名字。”

    李崇润眉眼皆弯,有种少年轻快的雀跃:“幽州上下为庆贺我的长女出生,在永定河边放了一千盏莲花灯。在幽州,莲花是祥瑞。大名需斟酌,小名叫莲花,好不好?”

    莲花。

    缨徽想起与李崇润初见时的情状,陡然有种宿命的感觉。

    她点了点头。

    李崇润捋顺她颊边的碎发,问:“是不是很疼?”

    缨徽可怜巴巴的颔首。

    李崇润道:“只生这一个,再不生了。”

    那怎么成呢?

    堂堂幽州都督若无嗣子,朝堂文武也不会罢休。

    缨徽一怔,突然想到,她不生,别的女人可以生啊。

    她好像默认了崇润身边的女人只有她。

    说不出是何滋味,应当是轻松的,可又有些失落。

    大约是生女身心受创,人也开始多愁善感了。

    缨徽如今格外爱惜自己的身体,她认真地同李崇润道:“我想睡一觉,天黑前叫我起来罢。我要吃饭……”转了转眼珠,“我想吃清泉寺外买的古楼子。”

    李崇润笑了,为她掖好被角:“好。”

    她醒醒睡睡几日,难得安恬。

    经常做梦,她梦见了燕燕。

    梦中她的模样跟从前不大一样了。

    娟秀的眉眼舒展开,身形拔高,湘妃竹般的遒劲。

    仍旧跳脱。连在梦里都没有片刻的安生。

    她叽叽喳喳对缨徽说个不停:“天冷了,我从后院梅花树下偷偷挖出一坛子松醪酒,配上文泰门外的绿豆糕,别说多得劲了。”

    “还是陈酿香醇,我阿耶真是小气,藏起来也不给我。”

    “我给小侄儿绣的亵衣嫂嫂不喜欢,总是不给他穿,嫌刺绣的丝线硬,蹭得他不舒服。她事可真多,要不是念在我出嫁时阿娘病了,里里外外都是她操持,我非要跟她理论理论。”

    “我嫁的夫君还行吧,阿娘总说我这性子嫁了人要挨揍,他也没揍我,天天给我端洗脚水,娘子长娘子短,跟个傻子似的。”

    缨徽叫她吵得头疼,醒来时,天已迟暮。

    寝阁里罗帐翩飞,空无一人。

    梦里的聒噪映衬得现实愈加悄寂。

    她扶着床沿挪了挪身体,有清脆的铃铛声传来。

    探头一看,床沿下绑了几只小铜铃。

    白蕊和红珠进来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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