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逑: 5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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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要吃糕否?”

    宋迢迢颔首应下,她沉吟少顷,到底把那屉蓬饵递给她,“娘子尝一个罢 。”

    东风乍起,木芙蓉被摇落几片,恰恰坠在淡绿的蓬饵之上,更显出糕点的巧致,女郎拈开花瓣,将蓬饵轻轻衔入口中。

    只咬过一口,她蹙额,将屉笼推回,手中的蓬饵顺势弃在盂中,似乎十分不满。

    禾连轻咦一声,这蓬饵色香俱全,滋味居然如此不堪麽?那内使为何要郑重其事送来?

    她怀着探究的心态咬住软糕,霎时惊住,口感绵糯余韵清馨,比之珍馐署的膳羞不遑多让。

    禾连自幼醉心岐黄之术,求名问利一概不屑,唯独口腹之欲有些重。

    她默默将余下的蓬饵卷入腹中,提着空荡荡的屉笼出门时,与在外等候多时的尚贤四目相对。

    她下意识低下眼睫,避开来人。

    不必刻意去看,这位内给事热切的目光几乎要燎穿她的方帽,把她的发顶烧着。

    她因心虚脖颈泛红,伸手,递过屉笼,似是而非的点点头,转身走远。

    贤尚乜一眼她慌慌张张的背影,不甚摸得着头脑,抽开竹屉,里头空空如也,他大喜过望,捧着屉笼轻手轻脚去寻他干爹。

    孙得全原先倚在廊下长吁短叹,得了消息抖擞起精神,面团似的脸上生出喜气,叹道:“可算有件顺遂事!待我去向圣人报喜,好教咱们御前的人松泛松泛。”

    贤尚点点头,心道很是,圣人因着无法与宋女郎相见,成日面色沉如深潭,浑身直有密云笼罩般,迫得人气都喘不匀,近来御前的人行事当真艰难!

    他兀自思量着,就见孙得全蔫答答折回来,他一惊,“仍不能教圣人展颜?”

    孙得全不答,摊开手掌,只道:“圣人接过屉笼,一句话都无。”

    贤尚遥望东升的明月,若有所思。

    “团聚佳节,圣人与我等自是无话可说……”

    *

    残阳与月色交织,似流动的斑驳河水,漫入珠窗网户之中。

    萧偃坐在临窗处,恍惚感到光晕附着在他骨肉间隙,试图浸没他。

    他搁臂的如意几上,屉笼分揭,当中垫蓬饵的大青叶被取出,细细理好,晾在窗阑,和无数木芙蓉花并排挨着,亟待来日被制成贴花。

    他默默望着窗阑,唇边漫出一丝笑意,转瞬堙灭,哀怨与彷徨争相爬上他的眉心。

    他低眉,去看他的腕骨。

    玄色广袖半遮半掩,衬得他裸露的手腕如同玉石,白到透出淡青脉络的肌肤,一支白玉发簪压在脉络之上。

    簪尖凝着血,尚且温热,鲜血流到他鼓动的桡脉边缘,那处红痕深刻,血色淋漓,一笔一划力道隽永,分明刻着个纤巧的“月”字。

    郎君指尖抚过小字,眉目垂敛,脉脉如含春水。

    他将手腕贴在颊边,低声唤着女郎小字,唤得片刻,仿佛难以遏制心中的瘾癖,再度低头,墨发披散在他肩头,他的面皮在月色下极白,颊边血渍点点宛若红樱,唇瓣艳得摄人,嗫嚅之间,手臂颤动,俨然是在一面刻字,一面呢喃自语。

    他刻了一遍又一遍,于常人完全是酷刑的举止,于他竟似良药,甚至助他安定下来。

    红痕越发深刻,每一处笔画都趋于完满,适时弦月挂上梢头,萧偃对着月光抬首,支起鎏银镜,擦去颊边血渍,绽出一个清浅笑靥,扶阑起身,向外步去。

    他分拂一路的枯枝黄叶,来到被木芙蓉包绕着的精巧厢房前,悄无声息推开门扉。

    好似窃贼深入到最为隐秘的宝地,萧偃屏息,循着月光来到酸枝木寝床前,层层叠叠的锦褥中,少女睡颜宁静,鸦羽般的眼睫覆着,面庞洁白柔软,唇珠透着浅浅的粉色。

    是世间无双的宝物。

    萧偃甫一见到宋迢迢,就觉气息紊乱,眼眶压着巨石般酸胀发疼,他不舍得出声,似一只竭力使自己看起来温驯的敖犬,佝偻着脊背,跪伏在她床边,用鼻尖去触她的鬓发,用嘴唇小心翼翼碰她腮肉。

    少女遍身的花香漫入他肺腑,他眼眶更酸,轻易不敢落泪惊扰到她,忆起那屉被吃净的蓬饵,方才慢慢洇出泪来。

    泪水沿着他的鼻背下滑,缀在宋迢迢的眉睫间,令她看起来愈加皎洁剔透,盈盈动人。

    萧偃情不自禁伸出舌尖,舔舐掉细碎的泪珠,唇下的肌理细腻如凝脂,他逐一吻过,留下浅浅红痕。

    少女的吐息依旧平稳,他笃信她不会醒,脱靴上榻,像一条石拒鱼从后牢牢拥住她,他将头埋进她的颈窝,贪婪的、不知靥足的汲取她的香息。

    掌下的腰肢细韧如练,往上是柔软的丰盈,往下是幽谷兰芳,他双臂收紧,不自觉发出吟声。

    手掌陷入一片软白玉间,他颌骨上扬,脖颈酡红,耸云力间,床帐簌簌摇曳。

    白光陡现之际,他颈部钝痛,被硬物砸得退离几步,眼前先是发黑,待昏蒙褪去,他瞧见宋迢迢披着单罗衫,手执美人锤横眉怒目与他对峙,又惊又怯的模样。

    他心头发紧,连忙示好,“毋怕、毋怕…月娘,是我、燕奴,我太想你……”

    宋迢迢神色凝重,用一种极生疏的目光打量他,她偶尔会同禾连说一二句话,眼下情势危急,她不好贸然喊人,启唇冷冷道:“哪里来的贼子?我不声张,你好自为之从速离开……”

    这话落到萧偃耳中,无异于天崩地坼。他双膝一软,喉头吞刀似的生疼,楞楞道:“是我……是我呀月娘,我、我是你的夫郎啊……”

    “燕奴?子愆?阿郎?你素爱这样唤我的……是不是未点灯,你、你瞧不清呀。 ”

    说着就要寻火折子点灯。

    宋迢迢不说话,紧紧盯着他,全盘戒备的神情,不见半丝熟稔之态。

    似在观望路边的野花、街边的乞儿。

    他的心一寸一寸跌进冰窟里,狠狠跌碎,他喉头滚动,还是不甘心,抱着微薄的、残存的希望,扑倒她足边,直直跪着,献宝般将手腕上的小字呈给她。

    他双目红得骇人,泪水、污渍糊了满脸,脖边被砸的大片淤青,狼狈不堪,偏偏神态十足虔诚。

    “月娘你瞧,这是你的小字,我最爱不过……又着实思念你,就将它刻在腕上,今日、今日你吃了我做的蓬饵,蓬饵你记得吗?是你十三岁那年陪我吃的……我高兴、心里高兴,又描了几遍,你瞧……是不是漂亮极了?”

    这人生戴着价比千金的羊脂玉,生的更是郎绝独艳,怎地疯疯癫癫的?宋迢迢心说。

    因不想惹怒他,又怕扯谎教他觉察出来,稳着心神听完,瞥了眼他腕间惨不忍睹的伤处,好言相劝:“我生着病……你说的这些,我一时不大有印象,你要、要执意认为与我有旧谊,不如等我养好些……”

    这番言辞果然有用,眼前人逐渐镇定一些,她握着美人锤,过度拘张下脑子转得时快时钝,打心底不愿和他扯上俦侣关系,遂道:“只是夫郎之类的话……我和郎君的性子应是合不来,我尚年少,还未婚配,不宜宣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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