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御史: 8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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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琴声缠绵,久久不停。

    其中深意,愈奏愈响。

    论听琴,世上无人能胜她。

    琴音接续不断,她听得分明。

    可惜,今已非昨。

    水波轻荡,带动腕间珠串碰撞,敲出几声清脆乐调,乱了曲声。她回过神,低眉莞尔,将珠串重新缠绕,明知故问:“这是什么曲子?”

    次杏屏息凝神聆听,仔细辨别后回答:“是大人新得的曲谱,昨夜在后院隐榭练了整宿。大人知道公主喜好音律,也想公主能开心些。”

    “倒是用心良苦。”

    听她语气松缓,次杏喜出望外,待伺候她梳洗完毕,捧上一袭素衣。新皇登基,张湍得到不少赏赐,其中不乏各地织造局所贡锦缎。昨日将她带回后,连夜寻人赶制衣裙供她穿戴,所制衣衫皆为素色。

    次杏看着她腕上珠串,谨慎问道:“公主,这串珠子浸了水,恐怕会沾湿衣裳,奴婢替公主擦拭干净?”

    她未答应,要来锦帕亲手将珠子颗颗擦过,方才出浴更衣。浴斋外琴声不停,待出了门,踏上回廊,次杏频频回头,几经犹豫后怯声问道:“大人就在近旁,公主不去见见吗?”

    “冠服凌乱,不宜见人。待明日梳妆整齐,我等他来。”

    次杏欣喜应声:“明日请准许奴婢为公主梳妆。”

    “自然。”

    等赵令僖回屋休息,次杏迫不及待将刚刚对话转达张湍,张湍按住琴弦,怔然良久,方低声问:“你说,她问你刚刚的曲子?”

    “是呀,公主原是心情不佳,听了会儿曲子,立时就高兴起来。大人彻夜练琴的苦心总算没有白费。”

    他又愣住,许久后喃喃低声:“……好。”

    “大人说什么?”

    “无妨,明日我去见她。”

    是夜整宿难眠,鸡未鸣时,张湍昏沉沉起身更衣,掌灯写罢告假奏疏,遣僮仆送去朝中。早膳只咽下两勺白粥,便再没胃口。而后等在屋内,看书,书卷无字,提笔,笔无章法。索性推门直向主院,立在院前灯下,静静等着。

    直至临近晌午,赵令僖倦倦起身,招来次杏梳洗匀妆,吃盏茶后问:“到散值的时辰了吗?”

    “公主,大人今日告了假,现下正在院外等着。”

    “叫他进来吧。”

    她择出朵素白绢花压在鬓边,片刻后,房门叩响。

    两扇雕花朱漆门向门缓缓开启,从一线缝隙,到将她的面容完整显露,张湍长久屏息。城门前上马劫人的胆量早作云烟,此刻心中已填满胆怯。

    直到她侧身相请,他才敢微微喘息。

    “在皇陵藏有半载,往日习惯尽都磨去,不必为我花销而减开支,一切如常就好。”她率先开口,素衣白花,是少见的清丽婉约,眉眼含愁,带有浅浅倦意。

    不似她。

    这般平心静气,甚至于,委曲求全。全都因他而起。一字一句,一腔一调,都成钝锈刀刃,在他血肉筋骨间来回穿刺。

    “只是。”她微微抬眼,手掌轻拉衣袖,露出腕上珠串。她将珠串摘下,握在掌中,声调微颤道:“无念为护我周全而丧命,只留下这串佛珠。再过两日是他尾七,我想,想去寺中,为他做场法事,添几炷香。”

    他们之间很少有心平气和的时候,即便是有,当时也被他当作猛兽妖魔。如今片刻安宁,也叫他流连沉醉。默声许久,张湍回答:“湍无意限制公主,只是京中熟悉公主的人不在少数,难免多生事端。”

    她垂眉低眼,带着淡淡哀音问道:“不行么?”

    张湍迟迟没有回话。

    她将珠串盘叠成环,放置在桌案上,缓缓推向前:“那就劳烦首辅大人,将这串佛珠供在庙中,受些香火,也好为他积些功德。”

    串珠颗颗光亮,隐有荔枝清香——沐浴时她也不忍摘下。恍惚间,依稀似见浓浓水雾罩下,汤泉香池,霜腕禅珠,如风带水,推起涟漪。

    呼吸渐紧。

    张湍抬手轻压眉梢,指腹微寒迫他醒醒神,随即将珠串推回:“做法事需预先与寺中商定,湍今日便遣人去议,届时湍带公主往灵虚寺为无念法师超度,如何?”

    “依你。”

    她将愁态扫去,眉眼舒展,颔首致谢,起身送客。

    张湍原想多留片刻,可话在腹中翻来倒去,未能吐出一句,只怔怔还了礼,狼狈离去。横竖今日已告过假,索性套了马车,午饭未用便赶去京郊灵虚寺,与寺中住持商定两日后的法事。等到诸事忙完,无奈闲暇,便再难遏制万千思绪。

    去年十月初一夜,所发生的桩桩件件,终此一生,他都不会忘记。就在宫变当夜,内廷荒处的消业井轰然崩坍。

    后续前往清查的禁军内侍,在废墟中搜出部分遗骸。经刑部勘验,确定消业井崩坍并非偶然,乃大量火药爆炸所致,而这些遗骸的主人,则在爆炸中粉身碎骨。看着收集起的残损衣料,依稀可以辨出死者身份。

    便是无念。

    他亲眼见无念带她离开,只怕废墟当中亦有她的遗骨,在废墟边接连守了数日。直到再无新的遗骨掘出,确定她应是无恙无碍后,方才拖着疲惫身躯离开。

    至今,已近半载。

    所谓尾七法事,刚一听到,他就知晓她在骗他。

    如月楼沽酒,灵虚寺法事,再三假意低伏、捏言谎骗。他蓦然想起光晔楼倾塌后的数日,赵令彻和他等在岸边,看着禁军们在摄云湖中捞出残骸,低声问他,最后见赵令僖时,她是什么模样。

    他回答说,一如往昔。

    赵令彻又问,她是如何赴死?

    他回答说,饮鸩而亡。

    赵令彻亲自去将零散难辨的遗骸收敛,不肯假手于人。他在旁看着,听到他仿佛自言自语般说:“林胤、崔慑,朝中百官,都说不见尸骨,不能确定却愁已死,要我下旨在京城内外乃至全天下搜查她的行踪,以绝后患。可他们不知道,却愁在无以复加的偏爱中长大,会肆意妄为,会撒娇使性,却绝不会欺诈诡计、委曲求全。”

    喜怒分明,不欺不伪,这才是她。而今因他之故,不得不委曲求全,将喜怒哀乐尽都隐藏,用刚刚学会的伪装,说出漏洞百出的谎。

    他自知罪该万死,又如何再有胆量,拆穿这些拙劣的谎言?

    “施主。”灵虚寺住持缓慢靠近,合掌礼问:“灵虚寺往来香客众多,两日后的法事,灵虚寺会提前一晚清场,以免打扰法事进行。至于法事内容及施主身份,依施主要求,已交代寺中弟子,绝不会对外透露,施主尽可放心。”

    “有劳大师。”

    两日后,晚春残红褪,初夏碧青现。

    往常香客络绎不绝的灵虚寺,今天异常安静,甚至于寺顶积年缭绕不去的檀香,都淡却几分。所有前来上香的善男信女,都被远拒道外,没能靠近寺门。

    只两架马车,前后绕至寺院侧门,缓缓停驻。张湍自后方马车走出,向前迎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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