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天明: 160-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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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时,久等了吧?”蔡年时的手凉得跟在井水里浸过一般,再加上他因为激动而颤抖个不停的指尖,让沈忘不由得为这?位老友忧心。因为路程遥远,沈忘也说不清究竟何时能够抵达京城,再加上书信往来的耽搁,时间上的误差就?更是难以计量了。看蔡年时的样子,估计不知?等了多少日,也不知?在城门口徘徊了多少遍了。

    “没等多久,今日……今日才刚来!”蔡年时赶忙摇了摇头,拼命挽起?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谁料笑得太用力,倒是喷出了一个鼻涕泡,笑得易微和程彻差点儿撞在一起?。

    蔡年时又是羞臊又是开心,一边用绢帕擦拭,一边引着众人往城内走去。为了给友人们接风洗尘,他咬咬牙出了重金包下了当年登云客栈的二楼。这?登云客栈是蔡年时与沈忘等人初次会?面之?所,亦是他人生的转折之?地,无论是于蔡年时,还?是于沈忘,登云客栈都是极有纪念意义的地点,这?也是蔡年时不惜花大价钱包下客栈二楼的原因。

    自洪武年间,明朝官员的俸禄就?颇为紧张,即便经过数次增俸,四品以下的中下级官吏依旧俸禄偏低,更何况蔡年时无非一名小小的翰林院侍讲,正六品的官职,十石的月俸,若是不贪墨,实在是捉襟见肘。可偏偏蔡年时打定了主意,他可以苦一苦,但他蔡年时的朋友,必须得吃最好的。是以,为了这?顿接风宴,只怕本就?家贫的蔡年时又要吃糠咽菜一阵子了。

    然而,蔡年时的窘迫,千里迢迢而来的沈忘诸人却是不知?道的,蔡年时也格外欣慰他们并不知?道。众人一路言笑晏晏,沿着长街向?着记忆中的登云客栈行去。路边有许多摊贩,比之?济南府更加热闹新?奇,程彻和易微都看得目不转睛,不多时怀里便多了一大堆物件儿。

    柳七板着脸,将其中无用之?物又一件件挑了回去,二人也不敢反抗,只是当柳七拿起?一本书的时候,程彻方?才出声哀嚎道:“阿姊,那?本不能还?回去!”

    这?一喊,引得正在聊天的沈忘和蔡年时也望了过来,只见柳七两?指间携着的正是一本《沈郎探幽录》。沈忘哑然失笑,劝慰道:“清晏,这?本你不都看过了吗?”

    “何止看过了,他呀,都倒背如流了!”易微嬉笑着从柳七怀里抢回一个拨浪鼓,道:“柳姐姐,把我这?个留下,行吗?”

    程彻慌忙摇头道:“不一样!这?个版本是不一样的!”他一边说,一边也急急惶惶地把书宝贝地揽在怀里,一边翻开书页,意图将区别指点给众人看。岂料,这?不翻不要紧,一翻反倒把程彻骇了一跳。

    “诶……诶!?这?本不对?啊!”程彻指着书中的文字,嚷嚷道:“这?书里还?写了裴姑娘的案子!”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当年施砚之?所著《沈郎探幽录》,书写了沈忘参与的两?起?奇案,分别是嘉兴龙见案与靖江尸魃案。而后,施砚之?死于捧头判官一案,这?本《沈郎探幽录》便就?此?搁笔,成一时绝唱。可如今,程彻无意中拿起?的《沈郎探幽录》中竟然记载了沈忘前往济南府历城县任职后所办理的案件,这?又如何不让人心生惊疑,难道是施砚之?死而复生,续写了遗作吗?

    想及此?,沈忘看向?身旁的蔡年时,只见蔡年时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唇边也泛起?了羞怯的笑意。沈忘一惊,道:“难道是年时兄……”

    蔡年时也不再隐瞒,苦笑道:“让沈兄、程兄见笑了,这?本《沈郎探幽录》的确是年时狗尾续貂之?作。”

    原来,沈忘因捧头判官一案名动京城,当朝的探花郎竟查出了时隔多年的科场舞弊案,更兼之?这?位沈探花面容清秀俊美?,温润如玉,文采斐然,更是吊足了众人的胃口。因此?,那?本风口浪尖的《沈郎探幽录》便顿时洛阳纸贵,一本难求了,蔡年时也正是这?个时候拜读了施砚之?的遗作。

    他叹惋施砚之?的才华,又祈盼好友的故事被更多人了解熟知?,以正朝风,便私下里联络了施砚之?的遗孀与后人,双方?一拍即合,由蔡年时借用施砚之?“南柯一梦”的笔名继续创作,让沈忘的故事流传至五湖四海,亦让施砚之?的梦想不因死亡而做结。

    “原来如此?!”易微听得出神,全然忘了自己筷子上还?夹着一块香喷喷的小羊排。而嚷了一路肚子饿的程彻则醉心于书中的世?界,不时为自己的英姿和勇武抚掌叹息。

    柳七看着满满一桌子的酒菜,温声道:“年时兄,这?便够了,后续的酒菜便不要上了。”

    蔡年时刚想再解释两?句,却触上沈忘微笑的眼神,赶紧敛了口,点头道:“就?依柳姑娘的。”

    见众人都吃得开怀,蔡年时心头大石落了地,不免多饮了几杯,脸上浮起?一层酡红色的云霞。

    “无忧兄弟,当年你我分别之?时,你曾对?我说,山水有相逢。我日日夜夜记着这?句话,只盼终有一日能与诸位再见一面,以酬诸位当年帮扶之?恩。没想到……”蔡年时垂了眼眸,温吞地笑了,“这?一日,终于被我盼来了。”

    若是霍兄也在此?,便好了……

    虽是微醺之?态,可蔡年时也明白在此?刻宾主尽欢之?际,提起?曾经的朝廷要犯季喆是不合适的,他浸淫官场数年,这?点儿人情世?故他还?是懂得。可不知?为何,他依旧私心地企盼着,能再如当年一般,同这?些记忆中的故人们把酒言欢。

    那?时的他身无长物,唯一值钱的物件无非是母亲亲绣的布鞋;那?时的季喆还?叫霍子谦,他的复仇大业尚未展开,还?是考生们口中待人可亲的“霍菩萨”;而那?时的沈忘,亦还?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未曾被推上朝堂的风口浪尖。

    而此?时,他家中老母已逝,世?上再无亲人;季喆人头落地,为兄报仇之?后,也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而沈忘,则因查证海瑞家事,被朝堂中的各方?势力紧盯不放,祸福难料。想及此?,蔡年时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年时,你可知?季喆葬在何处?”

    蔡年时一怔,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被他避讳的问题竟然被沈忘亲口提了出来:“霍……霍兄葬在……葬在西面的小土丘上。”

    沈忘微微颔首,轻声道:“那?我们吃完这?顿饭,便去祭拜一下吧,我也有些话,想对?季喆说。”

    蔡年时只觉冷冽的秋风又直冲着他的眼眶吹来,鼻子一酸,他慌忙点头掩饰道:“如此?甚好,甚好……”

    梦远(二)

    季喆的墓在城西一处无名的土丘之上, 地处偏僻,无人知晓,可难得的?是风景甚好, 坟茔旁的?一株银杏树树冠巨大, 如?一团金色的祥云盘踞于季喆的墓碑之上,片片金灿灿的?银杏叶飘落而下,在坟堆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季喆的坟茔前竖立着一块无字碑,哪怕有?人无意间路过此地,也断然猜不到这个坟茔中埋葬的?, 就是曾经名震京师的科场舞弊案的凶手之一。众人齐心合力,将季喆墓周的?杂草与折断的?树枝一一清扫,焚香祭拜,而后便远远走开?, 将这片空寂无人的小土丘, 留给沈忘与季喆独处。

    清酒一杯, 缓缓洒在坟前的?草地上, 沈忘俯身坐下, 用手轻轻拂去无字碑上经年的落尘:“季兄, 犹记得我与清晏、停云初到京城之时, 被?捧头判官所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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