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天明: 6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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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举一动都极为庄重端肃,此人正是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加少保兼太子太保,张居正。而这位被张居正称为太子的小男孩儿,便是当今天子的第三子, 未来的万历皇帝朱翊钧。

    “夫子跟我?说,殿下课上到一半儿便跑了出来,是为何故?”虽然?是君臣有别,然?而张居正的语气却十分严厉, 与其说他面对的是国家未来的储君, 倒不如说他真正把朱翊钧当成了亟需教导的学子顽童。

    朱翊钧被问得哆嗦了一下, 向侧方让开了一步, 露出沙地上自己刚刚写就的大字, 那?笔迹有着明显的雕琢模仿的痕迹, 可见沈忘所说的字句都被住朱翊钧记在了心里:“张先生?, 我?……我?刚才在练字。适才夫子说我大字工整, 却无神韵,我?思忖了许久, 确如一位……”

    “殿下”,朱翊钧的话才说了一半,便被张居正打断了, 他的面容和缓了些,但音色却依旧听不出半分的柔和, “帝王当以德治天下,至于书法这等微末小技,帝王无需深究。”

    朱翊钧见张居正并没有苛责他从课堂上逃走一事,便大着胆子反驳道:“可是先生?,本王极爱书法,也想要练出一笔铁画银钩的好字。”

    张居正长?眉一扬,语重心长?道:“殿下可是忘了,史书上记载的汉成帝、粱元帝、陈后主、隋炀帝、宋徽宗、宋宁宗,哪个?不是当世大家,可他们沉湎萤火之光,不修朝政,终是成了昏庸之主。”张居正身子缓缓前倾,凝视着朱翊钧黑亮的眼睛:“殿下可不要步他们的后尘啊!这书法课,以后便停了罢。”

    也许,年长?之人都想要用自己的好恶来规劝初入俗世的年轻人,张居正如此,沈念亦是如此。他看着刚从礼部领了官印出来的沈忘,唇边泛起苦涩而无奈的笑意。

    他这个?顽劣又?聪慧的幼弟,从来不肯按照自己潜心铺就?的道路行走,他不是故意拐进某个?阴冷的胡同,就?是摇摇晃晃走上高耸的悬崖,而作为兄长?的自己,除了跟着担惊受怕之外,就?别无他法。

    “无忧。”沈念开口叫住了沈忘。

    沈忘回转过头,在看到兄长?的一瞬间,脸上露出了混杂着冷漠、不解、疏离与沉痛的神色,那?表情如此深挚,不加任何掩饰,让沈念不由得愣怔了一下。

    “无忧,我?听礼部说,你自请补了济南府的缺儿?为何一定要去?济南?”沈念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

    “因为喜欢。”沈忘垂着头,五官都隐在房檐投射下的暗影里。

    “无忧,选官一事可不能任性,京畿之内的发展升迁可不是外省所能想象的。哥哥已经安排好了,由高大人出面,给你在翰林院谋一个?位置。但你既然?选择了去?济南历城县,那?也无妨,年内我?就?烦请高大人将你调回京中,咱们兄弟二人再?聚首……”

    沈念絮絮地说着,清冷的面容之上也泛起了喜悦的潮红,在他的规划里,沈忘的每一步都将在他羽翼的庇护之下,绝难行差踏错,只要沈忘肯听他的逆耳忠言,那?他的人生?,他们沈家的未来,都将直挂云帆,固若金汤。

    “听说,兄长?此番要高升了。”沈忘微微抬眼,看着兄长?出尘俊逸的脸。

    沈念话音一滞,微笑点头道:“虽是尚未公示,但是为期不远矣。”

    “人命与高位,孰轻孰重,兄长?心中可有计较?”沈忘幽幽道。

    沈念脸上的笑意褪却了,那?眸子里莹然?闪亮的祈盼与希冀也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重又?混沌成一片无光的黑。对面的幼弟依旧带着小时候的倔强与叛逆,那?颗小小的种子枝蔓丛生?,将内核紧紧包裹,终究是长?成了他无法掌控,亦无法理解的样子。

    “无忧,莫要妄言。”

    “妄言?兄长?的意思就?是,施砚之的死?,刘钦的死?,甚至楚槐安的死?,和你毫不相干?”沈忘双目灼灼,一瞬不瞬地看向沈念,在阴影之中亮得惊人。

    “自然?是毫不相干。”沈念将目光移开,看向沈忘背后一株攀援在回廊转角处的藤萝花。那?花朵开得极盛,简直如瀑布一般,倾盖而下,将墙壁上的龟裂与霉渍遮挡个?干净。

    沈忘唇角微微扯动,露出一个?悲凉已极的笑容,点头道:“是啊,对于弈棋之人而言,几枚棋子的沦陷本就?无伤大局。而那?几枚棋子背后的梦想、追求、家庭、至亲又?算得了什么呢?今日?你为刀俎,他为鱼肉,可终有一日?,兄长?也将成为别人随手可弃的棋子!什么高大人矮大人,方大人圆大人,到那?时,谁又?保得了你?”

    沈念缓缓吐出一口气,尽力维持着面上的冷静:“兄长?的事,不需你来操心,你只需……”

    “我?不需,我?亦不屑,我?是人,不是你的棋子。”沈忘倏地抬起头,直视着沈念的双眸,声音中隐含颤抖,那?一瞬,沈念仿佛又?听见了那?个?月夜下少年的哭喊,带着他早已失却的孤注一掷的勇气。

    “无忧,你这是什么意思……”沈念紧抿着嘴唇,唇峰锋利如刀。

    “我?的意思就?是”,沈念从阴影中大踏步走出,整个?人浸在暮春时分暖融融的夕阳里,“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沈忘最后深深地看了兄长?一眼,拱手而拜。沈念还不及上前搀扶,就?见沈忘再?无犹疑地振衣转身,大步流星地向着直刺来的大道走去?。

    此时,正是赤霞万里,满地金黄,人间飒沓,熠熠生?光,少年负手而行,不回望亦不张皇,似乎他的人生?正如书卷铺展,连接着大地与苍穹,只待他描摹铺陈,写就?锦绣文章。街道的尽头,程彻、柳七、易微向着沈忘遥遥挥手,沈忘脚下的步子更?快了,几乎是一路跑着和其余三人汇聚一处,结伴而行。

    沈念怔怔地看着,夕阳耀眼,让他也不由得晃神。他下意识地向前踏出一步,似乎想要追随那?片夕阳的余光,然?而只是一瞬,那?迈出去?的脚步便骤然?收回,再?次隐没在逐渐漫上来的阴影之中。

    云聚(三)

    同样屈居于暗影之下的季喆抬起头, 看向从牢房窗格的缝隙中,堪堪挤进来的暮光。季喆伸出手?,苍白的指尖在光束中轻轻滑动, 仿佛在虚空中触摸着某些早已消散的身影。

    此时?, 尚是烟柳画桥,春和景明,待到秋风萧瑟,北雁南飞之日,也便是他孤身赴死之时了。季家的两个儿子, 都为?这场全国动员的考试枉送了卿卿性命,当真讽刺。季喆的唇角勾了勾,露出一个怅惘的笑容。

    他并不?觉得后悔,自踏出家门, 加入戏彩班子的那一刻起, 这一切便是注定的命运, 所有被牵扯其中的人, 都没有资格逃离。然而, 不?知为?何, 他心底却始终翻涌着一种淡淡的遗憾, 恰如林花谢了春红, 太匆匆……

    突然,阴翳的走廊中响起了脚步声, 似乎是官差带人来了,季喆将后背缓缓靠在冰凉的墙壁上,蜷缩着双腿, 将自己的周身都置于残存的些许天光里。

    出乎意料的,官差将那人径直带到了季喆的牢房门前, 季喆不?由得诧怪,像他这样的孤家寡人,还有谁会来探望呢?

    “霍兄……”季喆闻声抬起头,正撞进蔡年?时?复杂的眼神里。

    “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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