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鳞: 160-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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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生弦轻轻哼着不知道从哪里学的山野小调,在幽草崖上走了几圈,最后他觉得苍山的聚灵阵好像也快被打坏了。这聚灵阵他教给了很多门派,苍山主阵坏了所有的阵都会一起坏掉,这不行,他不得以将阵心全然祭出,仔细查看有无闪失。

    “啊?这又是什么?”两个小道童目瞪口呆,用望气术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异象,很快他们发现,这种景象即使不用望气术,也可以看得清楚了。

    笼罩整个苍山的聚灵大阵直冲云霄,整个人界都可以看得到它的光芒,灵气的波涛随着大阵运行一起一伏。陆续地,这一年来,依附苍山的各地宗门自己搭建的所有聚灵阵也像群星一样亮了起来,它们散落在人间遥相呼应,以相同的节律一呼一吸,将整个人间界的灵力聚拢至中央,然后均匀地散往人间各地。

    天上仙与人的打斗还在进行,在那可怖的余波冲撞下,被打坏的东西越来越多了,很多云雾都退去,越来越多的东西浮出水面,连凡人肉眼本来看不见的灵力都呈现在所有人眼中。一切生灵的眼睛都看到,稀薄的人间灵力是怎样随着心脏的一起一伏,均匀地勉力覆向四境。那简直是无法想象的奇观。

    它的运行那样宏伟,又那样规律。因为太过规律,一些不与它共进退的灵力,忽然间就被人看到了。像水落石出一样。

    ——人间界还有一些灵力不是这样运行的。

    譬如在人界中央,上清山的灵力被无形屏障保护在山中,并不参与这样的轮回。

    其它一些或依附上清、或据守灵脉的门派,也如此态。这没什么,若是自家灵力,当然不愿拱手送与他人。

    可是在这之外,还有更为不同的场景——

    微生弦放眼天下,忽地勾起一个轻轻的笑。“这不就……”他轻声自语,“出来了?”

    但见那四海之内,人界之中,有七个地方,如北斗七折,横贯界域,每一处都有一方格外奇异的灵力烙印。

    天地灵气被其所召,悄然聚合,千丝万缕的脉络如同大树之根向上生长,最终汇聚于一处,滔滔灵力奔涌向上——将这天地灵力,送往九霄云中的仙界所在,被其悄然吸取,收入囊中。

    最中央的一个,就在上清后山。

    七条迤逦的灵力道路,就这样将这人间的血肉,渐次贡往上方。

    这就是仙界伸到人间的那只手,那条吸血的枝蔓,然后,它每十年打开天门,降下登仙大路,以为回赠。

    叶灼的余光看到了天地之间的异象,这人界难道很好,魑魅魍魉都来分一杯羹。但他面前横亘的是云相奚的剑锋。

    每一剑都是生死擦肩,每一剑都是平生一剑。云相奚眼里有奇异的光芒,因为过分的专注,带着意外的疯狂,云相奚的剑仿佛也终于烈烈燃烧,剑之至道绽放出格外璀璨的光华。

    剑逢对手,也许是应该带来这样的狂热。但这是云相奚对叶灼,不是叶灼对云相奚。

    剑上论道势均力敌,百尺竿头终可以再进一步,也许对云相奚是很难得。可对叶灼来说不稀奇。他若要问剑中道会找另一个人。

    而那个人的剑道,一直在他背后,也早已在他剑中。

    叶灼觉得寂静。

    云相奚在等他,在等那镜中照出他的剑影。可他只是带着自己的剑,奔赴某个早已注定的结束。

    他身后,漫天的血焰也是寂静的。

    无我执、无法执、无空执。

    无受想行识。

    仿佛已经勘破一切虚妄,照见五蕴皆空。只有他和他的剑。在所有人眼中,亦是如此。

    很难形容这是怎样的一种剑道,他和他的剑仿佛全然一体。这不是任何名称能够形容,因为它就是叶灼的剑。仰起头,看见那一道一道剑光飘零如余火,看见的是剑,是那个人,还有完完全全属于他的、极致锋利空灵的心魂。

    这样的剑,似乎比那旷古高寒、一以贯之的大道之剑更美,更动人心魄。

    此时的感受让叶灼也觉得奇异。好像从未像这样和自己的剑完全融为一体。

    那是他的剑,亦是他的心。

    不需要任何剑道,不需要任何名号。天下第几都无所谓,生死胜败也只是虚名,云相奚的剑来到他面前,世间所有事如同洪流浪涛一样浩荡而来拍到他身前,然后他握住自己的剑,迎上去,仅此而已。

    好快,所有剑都是一瞬间。

    都是千万年。

    过分强大的剑意和灵力相撞,有一些瞬间连时空都已经停滞,在那茫茫的空白里云相奚许多次看见叶灼寂静的眼睛。相奚剑的所有感受传到他心中,那是只属于叶灼的剑锋。

    就是这样截然相反的剑道。接下了自己的每一剑。然后,一一回敬。

    ——剑道的巅峰是什么?

    要到最高处,应该走的是哪一条路?

    他用了很多年,拂去一切尘埃,去领悟那完全纯粹的剑道。而叶灼将剑完全变成了他自己。走上这样的一条道路,还是剑修么?

    漆黑的长剑劈开时空的空白,斩断了一切规则与障碍,锐利到近乎漂亮的一剑向云相奚当头斩下。哦。这么好的剑,怎么不是剑修呢?

    云相奚是懂得剑的人。

    他能看出那剑中执念如烈火,能看出那剑中极尽空明与寂静,他也能看出那剑锋已千锤百锻。这是已经完成了的剑。一切都在其中。

    剑里有灵叶,有他,有幻剑山庄,有所有人,所有事,学过和看过的所有道。

    ——还有另一把剑。

    一定还有另一把剑,云相奚越来越可以笃定这件事。他的剑完全来于自己,可是叶灼的剑不是。

    他还没有看清镜中人,镜中人先有了自己的灵台镜。有了剑中敌,有了剑上友。这是脱胎换骨,彻底完成了的剑。

    二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相濯到底经历了什么。

    仿佛看出了云相奚剑中的追问,可是叶灼没有作答。

    所有的东西——喜怒哀恨爱恶欲,生与死,聚与散,都在他心中化作无形,然后他挥出自己的剑。

    莲花生于水。而莲花不着水。

    ——云相奚有没有意识到,从某一个片刻起,他被他的剑压入了下风?

    叶灼的心中只是一片空灵。有时候他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柄完全的剑,一种所谓的“剑道”。他是个剑修,应当修剑道,可他向剑道拔了剑。

    就像他是人,他生于天道间。然后,人对道拔了剑。

    云相奚曾经看着幻剑山庄所有生命在他眼前依次凋零。就像万古以来,天道也静静看着生灵在其中轮回。

    天道无善无恶,只是运行。

    若云相奚也达到那样的境界,应当会觉得自己终证剑道了吧。——可是,他真的能达到吗?

    ——而这天道难道就很高,就很值得追求了吗?

    叶灼一剑劈下,他居高临下看着云相奚仿佛空无一物的双眼。二十年来的风雪变成一个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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