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妆: 7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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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子,可要婢子替您梳妆?”

    绿凝已见冉漾在妆奁前枯坐一个时辰,昏暮前泉章曾来传话,说郎君今夜早回,让娘子稍候些时间,两人一同用饭。

    她猜想娘子应是欣喜的,不然也不会用篦子细细梳着烧焦的发,暗自苦恼许久。

    现下也不知是否太过烦闷,好一会儿才含糊应她,绿凝闻声上前执起奁内的桃花粉,忽听镜前的人道:“绿凝,那熏香呛得我难受。”

    白蘋回首,嗔着绿檀:“咋咋呼呼,像什么话。”

    冉漾淡淡扫过这两婢。

    世家子弟自通精后,房中会安排女婢伺候,白蘋绿檀皆是如此。她们都是季氏的家生子,及笄后便被季夫人送去季绪院里。

    但季绪与寻常世家子弟不同,他年少丧父,一族兴盛之重担落其肩头,使他不舍浪费半寸光阴于声色犬马,每日不是读书撰文,便是谈玄论道,宁愿去山间寻僧下棋,也不愿耽于世俗美色。

    季夫人从前还以为自家儿子有什么隐疾,忧心不已。后来见季绪将冉漾带回来,虽然不喜这个儿媳,但见到新婚之夜那块元帕,倒也落了颗心。

    “现下才申时,他就回府了?”

    冉漾慢悠悠收回视线,再看菱花镜中那梳着妇人发髻的美貌少妇,不到一年光景,她怎么觉得沧桑许多?明明才十七岁。

    纤纤玉指抚上脸颊,耳畔响起绿檀脆生生的答复:“好像是长安来人了,急急忙忙的,看那衣裳纹饰,像是禁庭中人?”

    禁庭?

    冉漾眼皮微动,若有所思地放下手:“他们现下在何处?”

    “先前是在书房,奴婢来给您报信这会儿,郎君去了夫人院里。”绿檀觑着自家娘子的侧脸:“去完夫人院里,应当就来我们这边了。”

    冉漾睇了这性情活泼的婢子一眼:“就这么肯定他会来?”

    季绪不重女色,成婚前,从不让女子近身。

    和冉漾成婚后,也只是每月初一十五,来她的停云院。

    可今日并非初一,也非十五,而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初三。

    面对女主人问话,绿檀讪讪答道:“奴婢去厨房给干娘送东西,路上遇到郎君了,他问奴婢,您是否在院里。奴婢说您在午睡。郎君就看了眼天色,说晚些过来用膳。”

    绿檀如实答着,冉漾则是连那人的语气神态都想象得出。

    必然是极淡的,如山风穿绿竹,潭影幽人心。

    “既然郎君这样说了,那你们去厨房传个话,今夜添两道他爱吃的菜。”

    冉漾轻声吩咐着,再看镜中素雅的打扮,略作思忖,从妆匣中取出一根赤金点翠穿珠石榴发钗,递给身后的白蘋。

    白蘋替她簪上,又斟酌着问:“娘子可要换身鲜亮的衣裙?”

    “不了。”

    看到白蘋眼中的不解,冉漾也怠于解释。

    她插这支簪,纯粹为自己求个好寓意,并非簪给季绪看。

    何况,那人压根也不会看。

    在女色上,他冷清冷心像块木头,夜里敦伦也是熄灯灭烛。

    黑灯瞎火的,戴什么珠翠,穿什么衣裙,毫无区别,又何必费那个功夫。

    ……

    闲翻了几页书,天色也随着这场初夏雨水早早暗下。

    就在冉漾斜坐窗边,盯着窗外芭蕉兀自出神时,院门前亮起一道灯笼。

    晦暗风雨,烛火摇曳。

    一如那道手执竹伞,踏雨而来的颀长身影,清清冷冷。

    “请郎君安。”

    廊庑隐约传来婢子们此起彼伏的声响,竹帘掀起,而后是一阵沉稳的靴子踩地声,越来越近。

    冉漾听着脚步声差不多,也抬手抚鬓,起身迎上,“请郎君安。”

    “不必多礼。”

    男人低沉嗓音在屋中响起,行至冉漾身前,抬手虚扶。

    冉漾直膝,不动声色退到一边,一举一动,极有分寸:“郎君今日回来得很早。”

    那道清淡目光似在额前停了两息,而后挪开,自顾自走到黄梨木的角架旁,弯腰净手:“午后府中来了客。”

    “能让郎君特地从草庐赶回来招待,必然是不同寻常的贵客了。”冉漾看着男人的侧影,没话找话。

    眼前之人,有世家子弟的尊贵,却无世家子弟的骄奢淫逸。他不喜女色华服、珍馐美馔,平日衣袍也都以玄、白、青为主,冬披鹤裘氅,夏着木底鞋,羽扇纶巾,修书品茗,更像一心修道的方外隐士。

    嫁给他的前三月,冉漾多次怀疑,若不是季氏宗子的职责在身,他怕是早就抛下这红尘俗世,遁入山林,问道求仙。

    直到初春那场雪,她去河畔草庐给他送氅衣,恰逢他执棋自弈。

    黑白二子纵横交错,其间征伐之气,气吞山河。

    她才窥得季绪胸中亦有一腔抱负,大抵尚未得遇明主,才偏安河东,寄情山水。

    “的确称得上一句贵客。”

    季绪净罢手,侧过身,触及自家夫人眉眼间的若有所思,薄唇微启:“何故这样看我?”

    冉漾回神,递了块干净帕子:“只是在想,是哪家贵客。”

    季绪接过,习惯性道了声谢,擦着手道:“皇室中人。”

    冉漾微怔,没想到他会直言。

    既然他没打算瞒她,她也不装糊涂,轻声问:“是哪边的?”

    话音落下,便见男人审视的目光落在颊边。

    冉漾心头一紧,难道她会错意,他并不想她问?

    瞥过他肩头被雨水沾湿的那块,她转身走向衣橱:“近日天气忽冷忽热,郎君切莫染风寒。”

    见她取来干净衣袍,上前宽衣,季绪并未阻拦。

    宽衣系带这些事,从前他一直是自己做,从不假手于人。

    直到新婚第二日,冉漾伺候他宽衣,他下意识避开说不用。

    新妇脸色微白,轻怯问他:“可是妾身伺候得不好。”

    她以罪臣之女的身份嫁入季家,本就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不愿让她多想,是以往后她的近身伺候,他不再拒绝。

    毕竟她是他的妻,到底与旁的女子不一样。

    “是二殿下。”

    季绪伸展双臂,方便身形漾小的妻子解袍:“你应当听说淮南那边有异动?”

    “曾经听我阿兄提过一句,淮南太守张英一向狼子野心。此次长安来人,是为这事?”

    “张英反了,二殿下主动请缨平叛,陛下给了他两万兵马。他派人送来拜帖,请我为军师,随军南下。”

    话音未落,腰间解带的手指停住。

    季绪垂眸,便见冉漾仰起一张漾柔脸庞,黛眉轻蹙:“郎君应下了?”

    暖黄烛光笼着她的眉眼,楚楚动人,季绪沉吟片刻,道:“二殿下盛情,实难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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