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撞见非人类: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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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座姜王宫密不透风,叫他也觉得透不过气了。但从来如此,他很难说清自己为什么在和亲一事上固执,仿佛退让就会失去很宝贵的东西一样。

    是了,他和宣敏,真要说也没有什么情分。

    王杨采默然,陪着他在黑暗处站了许久。

    直到一串凌乱脚步声传来,打破寂静——

    “不好了,公主不见了!”

    “紫宸殿呢?”

    “没有!”

    “皇太后那里?”

    “没有……”

    “还不快滚去找,想惊动王上和世子吗!”

    “……”

    “大胆!”王杨采拦住一个行色匆匆的小太监,斥道:“看看你面前是什么人,也敢冲撞!”

    小太监“扑通”一声跪下,在地上磕头:“世子恕罪,世子恕罪,小的不是故意的……”

    “公主如何了,你且说。”王杨采道,“从实道来。”

    六公主不见了。

    宫中乱了套。

    谈善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正在湖边上吹风,他吃得多有点不消化——好吧也不是,就是睡不着。

    他脑子里一刻不停在想徐流深到底是怎么死的,鳌冲?看起来不像。有个很悖论的点在于鬼告诉他自己死于太师鳌冲之手,而鳌冲如今成了并肩王。

    这对父子对鳌冲的态度也很有意思,徐琮狰给他地位权势是为了安抚当年随他稳固江山的众多将士,但并肩王这样的名号明升暗贬,架空了鳌冲所有实权。自古帝王枕畔不容他人安睡,证明他早对鳌冲有所忌惮。

    十一跟着他,暗处可能还有隐卫。

    谈善把外衣往草地上一铺,躺在青青草地上。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远处夜幕浓青,与繁星弯月相接的地方生出朦胧的月晕。

    “没有,公主不在这儿。”

    “那会去哪里?”

    “还不快滚去找!”

    谈善捞着长衫回头望了一眼,提着灯笼的宫人焦躁地来来回回走动。他眉心抽动了一下,问:“六公主不见了?”

    十一心思重重地说:“公主当真可怜。”锦衣玉食十几年,要跑到举目无亲的苦寒之地。

    和亲之事一出宫里倒有些流言,说王上铁血手腕。

    这深宫里各人有各人立场,公主的母妃心疼女儿,兵行险招,企图令无情帝王回心转意。她掌上明珠的女儿,千辛万苦养到如今,不管如何也要拼死一搏。

    嘉统四十二年,年仅十五的宣敏公主殁西戎。帝怒,王世子率兵北上,灭周边十一国。

    湖水在月光照耀下泛起涟漪,谈善站了会儿,并不开口。

    他从不对古代人行事做任何对与错的断定,他少时读书,很能明白“在其位谋其事”的道理。

    姜王是君王,前朝国事冗杂,臣子后妃儿女众多,更新换代还快——他在宫里见到人未必能想到对方是谁,久而久之所有人在他心中都变成工具化的符号:文臣为他出谋献策,武将为他卖力打仗,后妃为他繁衍子嗣……你能指望他有君臣之情和儿女私情?他要做君王,心思就该放到政见大局上。

    做九五至尊没有想象中容易,也没有想象中自由。他很害怕徐流深变成姜王那样的人。

    谈善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看到一条无形的沟壑,横在他和徐流深之间。

    世子不是他一个人的世子,是天下人的世子。

    “你又在想什么?”十一看他半天不说话,没忍住问。

    谈善:“在想有人告诉我这是一场梦,梦如南柯黄粱,总有醒来的那一日。”

    “总归做梦的时间不算长,还来得及。”

    他双手拢在宽大袖袍中,发了一会儿呆,对十一说:“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十一点点头,仍然跟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湖上有船,谈善挽起裤脚跳上去,船微微一晃,周边涟漪荡漾开。十一正要跟着跳上船,谈善冲他挥了挥手:“你在岸上等我。”

    是湖,禁宫中也出不了事。十一犹豫一会儿,答应了。湖边上生长出深绿的荷叶,月色水溶溶。

    谈善捞着浆划了到湖中央,确认岸上举着宫灯的人看不见才掀开了帘子,了然道:“公主。”

    徐韶娩露出一双哭红的眼睛,她没穿披风,缩在里头,小小一只抱着膝盖,情绪倒很是平静:“本公主就是心情不好,出来走走。”

    谈善坐在甲板上,递给她一方帕子。掏了半天又从袖子里变魔术一样掏出两颗很红很大的枣儿,顿了一会人说:“我也心情不太好。”

    徐韶娩望了一会儿他的手,把自己抱得更紧,小声:“多谢你。”

    谈善坐得离她很远,想了想,对她说:“你有没有听说过孔雀神,他会保佑你一路顺利。”

    “我走了以后会有人难过吗?”徐韶娩仰着巴掌大一张脸,问。

    “会的。”

    谈善静了一会儿,回答她:“大家都会觉得公主大义。”

    “难怪兄长喜欢你。”徐韶娩唇边露出一对括弧,她冲谈善笑了笑,天真道,“他以后应该不会孤单。”

    只在私下她才敢称呼徐流深“兄长”,她回忆了一会儿,用说秘密的口吻对谈善说:“我其实也给他准备了生辰礼,但君父并不喜欢我与他走得近。”

    “是一把好不容易寻来的琴。”

    徐韶娩比划道:“大概这么长。”她嫣然一笑,“到时候等我走了,你告诉兄长,让他去我母妃宫中拿。”

    “送我回去吧。”她冲谈善伸手,示意他拉自己一把,想到什么又迅速收回来,嘟囔一句,“算了,我自己起来,万一兄长知道了生气。”

    “你送一送我,有点冷了,好不好。”

    谈善没说出拒绝的话。

    她拍了拍裙角上的灰,从船上下去时湖边全是禁军侍卫,那架势已经近乎要将她押回宫殿。谈善站在船上,被料峭寒意刺激得打了个喷嚏。

    御前侍卫周通面无表情道:“送公主回宫,有闪失提头来见。”

    谈善跟着慢吞吞走了一路,到栖忧殿时一眼看见徐流深。世子爷猩红披风翻飞,身后跟着一众禁卫军。

    “跑去哪儿了。”

    徐流深碰到他冰凉手腕,顺着腕骨往上,皱了皱眉。

    谈善撞到了什么,回头瞅了一眼。

    黑漆木托盘中有一套纯金的酒具,细长的壶口,瓶身上镶嵌着一颗幽青的宝石,华丽,残忍,别样心惊。

    谈善呼吸一窒,一寸寸地扭了头。徐流深将披风脱下来,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慢性毒之首鸩花,余下三个月。”

    三个月足够徐韶娩到达西戎边陲,那时是春末,寒冬过去,开战毫无后顾之忧。

    谈善脚底一晃,艰难地注视徐流深:“殿下,是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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