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撞见非人类: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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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本宫的世子妃。”

    徐流深赫然停下脚步,珠玉碰撞在他腰间,发出急切的响声。他握住谈善的手用力,视线一寸一寸从谈善脸上划过,哑声道:

    “你说什么?”

    谈善松开他的手,笑起来:“殿下,你再不回宫换朝服真要来不及了。”

    26

    朝服这玩意儿谈善不太会穿。

    奢华金线绣出孔雀翎部, 烛火晃动下刺绣延伸出五彩颜色。

    他偶尔碰到徐流深的腰腹,手指简直在颤抖。探下身去将明黄流苏一根根捋直,脊背线条柔顺, 凸起的后脊骨隐没衣裳中, 跟着呼吸艰难起伏。

    绸缎滑如水。

    世子爷倾下身, 手顺着他后颈往下, 微微施力,几不可闻地抵了下牙。

    他在谈善耳边低低:“本宫今日不想上朝。”

    谈善额头上沁出一点汗:“真不去啊?”

    “很烦。”徐流深凑在他鼻尖, 忍不住再近,“总有人跟本宫对着干。”

    谈善想了想,说:“和亲?”

    徐流深手指贴在他颈侧, 脉搏跳动的感觉令他愉悦。他知道今日有一场硬仗要打, 十几年,帝心莫测, 他依然不能准确揣度徐琮狰心中之意。他赤脚踩在刀尖十八年,脚底鲜血淋漓, 忽然在一瞬间浑身轻松。

    “本宫若是失败,就去买一座宅子,种一大片绿竹。”

    “夏天竹叶晃动, 本宫会丹青,可以画来卖。冬日下雪, 本宫会捉到兔子,反正也饿不死。”

    谈善碰到他冰凉指骨,听见他天马行空道——“也很好。”

    “……”

    徐流深手掐住谈善下巴抬起来, 他手指太凉, 谈善轻微哆嗦了一下,仰着脸看他。

    世子爷皱眉不说话, 意思很明显。

    “好好好。”

    谈善被掐着脸颊软肉,忍着笑说:“殿下,你上朝之前得吃点东西。”

    卯时一刻。

    徐琮狰这两年上朝的次数极少,当他出现在龙椅上那一刻,文武百官都嗅到了山雨欲来的味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沉重官帽压得他们喘不过气,叩首时声音不住打颤。

    徐流深朝服齐整,丝毫看不出宫门口狂奔的狼狈。金銮殿上血水还没洗干净,没人蠢到这时候触他霉头,他最后一刻站在队伍前列时所有大臣不约而同闭紧了嘴。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礼部侍郎张休之出列:“启禀王上,西戎使者已至皇城,和亲一事恐怕要早做打算。”

    他们主张和亲不是没有道理,十几年没打仗,一个公主能解决的事,没必要大动干戈。

    进言官员觑着帝王脸色谨慎开了头,见对方并无不悦松了一口气:“……还请王上决断。”

    “并肩王以为如何?”

    徐琮狰看向鳌冲,语气不明。

    鳌冲转动扳指的手一顿:“和亲之事自古有之,西戎使者已至宫中,可见诚心。”

    徐琮狰未置一词,缓缓将视线放到徐流深身上:“世子。”

    朝堂气氛骤然紧张。

    这对父子古怪地对峙,良久,徐流深缓缓掸走了衣袍上灰尘。

    “自君父建都幽州以来我朝从无败绩,徐氏血海坟场上立国。一杆战旗癫狂.插.遍九州四海,十年来边境安稳,盖因震慑犹在。”

    徐流深语气平平道:“再问一万遍,儿臣的答案也同样。”

    父子对视。

    徐琮狰忽然大笑出声。

    他笑声止,俯身,沉沉道:“十八年,寡人教你的东西——只有这些?”

    ……

    徐流深回到明光殿时已至深夜。

    和亲之事僵持,西戎虎视眈眈。工部来要银子造甲胄弓弩,礼部来人请示。官员调动,地方征税,开年科考主审官待定……都要逐一商议。六部官员,野心和能力成正比,要敲打要平衡,要拉拢要规训。总有数不清的事,让人烦不胜烦。

    姜王将他留下了一会儿。

    徐流深走得很慢,华丽衣袍上象征权势地位的孔雀纹饰从头到脚,缠绕全身。重重乌黑夜色之下,王杨采见他唇色透出冷沉的、冰凉的意味。

    王杨采替他掌灯,劝道:“殿下不若服个软。”

    徐流深仰首望向层层宫阙之上堆叠的砖瓦,无声而讥诮地笑了一声。

    他背影在幽红宫灯照耀下拉长成一道修长模糊的影子,灰蒙蒙,看不大清——王杨采这才惊觉,他或许是长大了。

    徐流深忽然问:“本宫的母妃,她是什么样的人。”

    深宫中的日子一日重复过一日,旧人死去,新人进来,循环往复。她们各有各的娇艳,各有各的才艺。有的容貌顶尖,有的温柔小意。

    姜王并不是沉湎美色的帝王,这些千娇百媚的人得不到宠爱,便枯萎在宫墙中。

    得到了帝王宠爱也不见得是好事。

    王杨采需得花些功夫才能记起那个女子,但他仍然摇头道:“奴才也记不清了。”

    徐流深于是不再问。

    他长到如今,只问过两次,一次是对“母亲”这个词有概念的时候,另一次是现在。王杨采听见自己心中的叹息,放低声音道:“王上不希望您如此。”

    檐角宫铃撞击作响。

    徐琮狰希望王朝未来的主人强大,冷血,薄情,没有软肋。徐流深按照他的要求长到十八岁,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他不问为什么人人都有母妃他没有,不问为什么人人都有朋友他没有,也不问为什么人人可以放纸鸢他不能。

    他课业繁重也觉得难以忍受,在漆黑一片的禁闭室中也觉得害怕。他想让人来给他开门,可周遭静得可怕,没有活人的声音;他饿得吃掉一小截桌腿,很多乌鸦在外面盘桓;他第一次杀人时也做噩梦,喷涌而下的血溅满全身,洗也洗不干净。他一直在溺水,永远睡不着,蜷缩在床榻一角睁眼到天明。

    小孩不知道。

    他渐渐不爱说话,一声不吭承受徐琮狰剖开他筋骨的刀,摊开模糊血肉,露出森森白骨,再用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自愈。

    徐流深露出厌倦的表情:“本宫知道该怎么做。”

    他和姜王的分歧不在于和亲或是打仗,这场仗一定会打,只是以什么借口。

    姜朝缺一个打仗的借口。

    他应该让徐韶娩服毒,嫁过去后死在西戎边陲,借公主之死开战,一举北上。

    最是无情帝王家。

    刺骨寒意从脚底升起,王杨采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讷讷不语,终是道:“殿下与六公主,原也没有什么情分。”

    徐流深站定,远处元宁殿淹没浓重夜幕中。他看了看,答非所问:“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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