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家四时鲜: 2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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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撒了点盐,盖上盖焖一会儿。

    拿出自己随身带的手帕擦了擦汗,热气全熏脸上来了。

    见王逢年盯着,她问,“饿了吗?再等等,要不先喝点汤。”

    王逢年并不饿,他只是难得有点好奇:“为什么要摆摊?”

    他明白有点冒昧,却也笃定江盈知会回答。

    而江盈知明白他那话语里未尽的意思,她不假思索地说:“倒也不全是陈三明说的那样,喜欢听夸。”

    “我这手艺去酒楼食铺确实都能混得开,但是没意思。”

    她把盖子拿开,将黄鱼盛出在盘子里,哪怕只是很简陋的粗瓷盘,但因煎的色泽实在漂亮,喷香扑鼻,全都只顾着看黄鱼去了,也不管盘子如何。

    江盈知把这盘黄鱼递给他,并说:“怎么说呢,酒楼给的工钱高,做活肯定也不如现在累,而且见的人都很体面。”

    “可是这样就是没意思啊,因为只会烧饭是毫无趣味的,像被困在了后厨。”

    “比起夸我的手艺,”江盈知笑笑,“其实我更喜欢看大家吃东西的神情。”

    人说起好话来是很动听的,也很会骗人,但是吃到好吃的食物后,那专注虔诚又或者

    是大口咽下,小口慢嚼细品的动作和神态是骗不了人的。

    她能从他们的吃相里,品味到做厨子的愉悦,这让她每天有动力,为了赚钱,为了这份愉悦而不辞辛苦。

    人在生活里总要盼着点什么。

    可是王逢年没有,他吃东西时是没有任何表情的,江盈知很难从他的脸上看见为食物动容的神情。

    就像现在。

    虽说王逢年会夸“很鲜”,她也只是笑笑不言语。

    听了她的话后,王逢年停下筷子,“但我找不到。”

    找不到任何作为船老大的愉悦感,只是跟着鱼汛出海,鱼汛后回洋,人跟船走,船跟鱼走,在海上漂泊。

    江盈知问他,“你有去过江下街那里吗?”

    江下街在里镇,那里是鱼厂在的地方,这个鱼厂宋代就在那了,一直留存至今。那边有两口双井,人们以井为生,沿着这两口井建屋子,两排屋厦便成了一条街。

    那里的人依靠着鱼厂过活,年年鱼汛期时,只要到了那里就能看见全在剖鱼鲞,腌鱼,晒鱼干。

    江盈知去过两次,她煎着小黄鱼说:“你应该去那里看看,你今年运回来不少小黄鱼吧,但是你走在这里,根本瞧不出运回来的鱼都去哪里了。”

    她指指后面的鱼行,“那里面向外海来的商队,只出最好的鱼鲞,你进去只能闻见鱼味,看不见大伙忙碌的样子。”

    “所以我说叫你去江下街瞧瞧,你到了那里会知道什么叫黄鱼横街。”

    江盈知给他描述那个场景,两排的屋檐下挂满了风干的黄鱼,地上是一筐筐被盐简单腌过的黄鱼,能看见石板上全是盐渍和鳞片。

    而女人们就坐在木椅上,系着腰巾,拿一把鲞刀,右手握着小黄鱼,有说有笑间就划开鱼肚子,取出肠子扔在一旁。

    再把它浸在盐桶里,等着腌几日,取出来淋清水晒一晒,所以那里也有很多的竹匾,竹匾上全是被晒得很干的黄鱼鲞。

    小孩会在街头巷尾绕着柱子唱鱼谣,“黄鱼黄,带鱼亮,箬鳎眼睛生单边。”

    或者是“四月月半潮,黄鱼满船摇”

    只要进了那里,就能感受到大家靠着黄鱼,或者说是捕鱼船带来的渔获为生,那些剖鱼鲞的女人总会在谈到今年鱼汛收成好时,而露出满意的神色,因为她们就能拿到更多的工钱。

    像是王逢年经常出入的鱼行里,是很难感受到的,那些搬运黄鱼的伙计,只会很麻木地搬着,因为鱼多他们要做的活多,但工钱却不会多。

    江盈知又煎好了一份黄鱼,喊小梅过来拿,擦擦手的时候说:“我要是你的话,去那里看了会生出很大的成就感。”

    除了辛苦捕捞上来的黄鱼没有被辜负外的成就感。

    “成就感?”王逢年没有听过这么新奇的词。

    “是啊,给很多人提供了饭碗的成就感,”江盈知笑得很好看,“王老大,好多人靠你吃这口饭呀。”

    “你的船工,其他小渔民,还有渔厂、鱼行,靠剖鱼做鲞为生的,以及像我们想要吃到便宜鱼的,都受到了照顾。”

    “渔业兴,则百业兴,而渔业的兴旺也是你们带来的啊。”

    江盈知真的很会夸人,而且夸的人很舒服,并不媚俗,至少王逢年从没有碰到过,别人都夸他能赚钱能捕鱼,今年又捕了多少,他也会逐渐麻木。

    他心里隐隐被触动,陷入深思时。

    江盈知又说:“你去那里后,一定要去左手边数第十三家,门前挂着一个糟字的小屋里,买一份他家的醉瓜。”

    醉瓜是海浦对于咸干品/鲜鱼,加白酒或是黄酒后再腌的称呼,而这种醉瓜通常只用来指小黄鱼。

    做醉瓜是相当繁琐的事情,有的用单缸腌,有的则是双缸,腌制后还得要封泥,缸口要倒放,封紧不能有一丝漏气。

    这样醉藏一个月就可以吃,但是如果封泥不拆,能保存到明年。

    江盈知的鼻子很灵,她没吃过这里的醉瓜,但是她闻过就明白,“那家的黄酒是陈年的,特别香,而且手法很地道,味道一定差不了,他家还有去年的醉瓜,你可以买来吃吃看,会有种特别的感觉。”

    她对这种陈年酒入口的感觉,形容应该是温暖而晕乎乎的,像是冬天烤火时身上热烘烘,而脸上热扑扑,热得想要离开,又贪恋这份温暖。

    吃了会让人生出点幸福感,带来头昏过后踩在地上的真实。

    王逢年并不喝酒,乌船出海时,连糟制品都不能带,酒会让他无法掌舵。

    他也忘了有多少年没有喝过酒了。

    “我会买来试试看的,”王逢年很诚恳地回。

    江盈知看他吃剩的黄鱼,笑眯眯地问他,“那解了心焦没有?”

    话都已经聊到这里了,江盈知又实在是个很好的谈心对象,他如实说:“解了一半。”

    “那剩下的一半就是在船上喽,”江盈知都不用猜,她十四岁就在海上呆过五天,初时她见海鸥兴奋,能长久地站在甲板上,看宽阔无垠的大海,那么碧蓝无波。

    第三天她就不想再去甲板了,因为只有海,所见之处只有海的痛苦,连岛屿都没有。

    王逢年看她,明显愣神后又点头,其实他有时面对大海也会茫然,这种感觉在今日尤甚。

    江盈知微笑,“我会劝你养盆花。”

    “什么花?”

    “铁海棠,一年四季里都在开花,养了它你能看见它在长,人在海上是需要点活物照料的,”江盈知说,铁海棠开得实在热闹,人要在茫茫无际的海上,看见生长的鲜花,总会有点安慰。

    王逢年问,“去哪买?”

    江盈知摇摇头,“你买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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