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信风: 2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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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宗良穿着家居服出来, 就看见钟且惠柳眉微锁,正对着一面瓷器墙发呆。

    不知道又是什么事,挑动了她那根敏感的神经, 叫她思虑重重。

    从在陈老那儿见到她时,他就觉得这姑娘身上有股难以调和的矛盾,如春日里拨不开的柳絮。

    他把擦头发的毛巾丢下,走到她的身边,“小惠, 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呀,我等你呢。”且惠摇了摇手里的药酒。

    她冲他笑,苍白的脸色配着微红的眼尾,灯光下有种脆弱易折的美。

    且惠拉着沈宗良坐下, 掀起他的黑丝绸长衣,背上一道红紫伤口。

    那口子有拇指粗,皮肉略微凹陷下去,青红相接。

    她倒了点药酒在手心里, 搓热后覆在他的后背上,“疼吗?”

    沈宗良卷着衣服下摆,“你能有多大的力气?挠痒一样。”

    且惠觉得他在故意安慰自己。

    她吸口气, “但是它看起来很吓人,很重一道。”

    沈宗良哧了下, “这才哪儿到哪儿?小时候不听话,老爷子抄起鸡毛掸子就打,比这重多了。”

    她用手掌揉了个三四趟,实在没力气了, 才把他的衣服放下。

    沈宗良不觉得多疼,只不过她的手掌很烫, 丝丝缕缕的,煨得他心里发热。

    且惠盖好瓶子,抽出湿巾擦手,“看得出来,你爸爸应该是个严父。”

    以前听她爷爷讲,沈忠常在大会上布置工作时,底下个个都是屏气凝神的。

    沈宗良牵了下衣摆,转过去看她,“噢,钟小姐也知道他?”

    且惠横他一眼,眼中微波粼粼,“全国人民都知道吧。”

    刚才透支了大半体力,她说话时都带着一些喘,说完仍气息起伏。

    他听着她略显局促的呼吸,“你这个身体啊,真是差。”

    事实上他很早就发现了,上次她在大院里给袁主任她们示范跳舞,跳完也是气喘吁吁的。

    不知道她是怎么在舞蹈机构里兼职,回了家后还要看书复习、写论文,熬上大半夜的。

    且惠一只手抚着胸口,平静片刻,“一时用大了力气,没事的。”

    沈宗良深望她一眼,“就算是使了吃奶的劲,也不是你这个喘法儿。”

    “我是低精力人群,跟你这种不用睡觉的精英人士呀,没有可比性的。”

    说到睡觉,且惠才惊觉外面天黑透了。

    她放下手里头的东西,“很晚了,我还有两套题没做呢。”

    沈宗良抬高音量,“两套?那得做到几点?”

    且惠自己也觉得离谱,笑嘻嘻地伸出一根手指,“那就做一套。”

    “那也够久的。”沈宗良估摸了下时间,“你不要睡觉了?”

    她抓起他的手腕晃晃,“我做雅思阅读很快嘛,不要多久的。”

    “撒娇也没有用,”沈宗良牵起她往外走,“我陪你去拿上来做,我盯着你。”

    一时间,且惠忽然觉得这场景有点熟悉。

    读初三时爸爸还没去世,她为了考上市重点高中,也是不要命地学。

    有时候很晚了,爸妈都已经睡下了,她还在客厅里开夜车。

    记得有一次,爸爸哈欠连天地从房里走出来,看看墙上的钟,已经一点多了。

    他过来叫宝贝女儿去休息。且惠头都快埋进卷子里,手上的笔不停,嘴上敷衍着,“就快了,写完这篇英语作文。”

    钟清源夺了她的水性笔,“你一个字都不许写了,现在就给我去睡觉。”

    且惠嘟起嘴,“你不让我做完,那我也不要睡了,反正也睡不着。”

    “好吧好吧,我看着你写,”钟清源最终拿女儿没办法,他坐下来,“做完马上回房间啊。”

    她飞快地把笔扯过来,“谢谢爸爸,爸爸最好了。”

    眼下,沈宗良监考官一样看着她翻书包。

    且惠拿出那本雅思真题精讲,趁他不注意,又摸了本刑法题集偷偷带上。

    沈宗良假装对她的夹带私货视而不见。

    他心想,这姑娘怕学得走火入魔了,看着清瘦羸弱,倒有一身吃苦耐劳的本事。

    沈宗良把书房让给她,自己坐在旁边看材料。

    他的书桌很大,除了电脑、台历这些基础的设施,南角放着一盆新修过的虎头茉莉,杂而不乱。

    且惠拈起一片叶子闻了闻,“好别致,很少有人在桌上放茉莉。”

    “茉莉香气有镇静宁神的作用,”沈宗良翻了一页,随口应道:“也只是恰好这段时间喜欢。”

    “噢,这样。”

    原来他喜欢什么都是一阵一阵的,没个定性。

    那喜欢她这件事呢,也是这样吗?

    今天喜欢,明天一早睁眼醒来,就又不喜欢了。

    且惠讪讪地收回手。

    诚然,如她家幼圆所说,她骨子里就是矫情而敏感的,患得患失。

    但且惠没有任何办法,她已经长成这样的性格,在种种条件之下。

    家里并没有能为她托底的人。

    因此,她始终无法不计后果、不讲分寸地去做某件事。

    哪怕她已经这么地被沈宗良迷住。

    且惠不再发问,捋了捋头发继续审题。

    还是读书牢靠些,至少装进肚子里了,就成为她的东西。

    而一张张漂亮的卷面分数,以及出色的期末绩点,能将她送到想去的地方。

    只有在这个层面上,走过的每一步路才算数。

    沈宗良卡着时间,一个小时之后喊了停,“好了,休息。”

    且惠把笔盖好,合上书欢呼,“哇哦,正正好写完。”

    她得意地扬了扬唇,一脸“我就说吧”的表情。

    他把手里的材料放下,无奈笑笑,“走吧,送你下楼。”

    到了一楼,且惠站在门口和他说晚安。

    这么一个美好而温柔的夜晚,她觉得应该有一个吻来结束。

    但昏暗的楼道里,沈宗良只是站在她面前,一张脸上交错各路光影。

    她这个太沉稳的男友,好像什么也不打算做。

    他只在意她差劲的身体和作息,脑中丝毫没有这些浪漫元素,根本就是长辈。

    沈宗良说:“早点睡觉,明天见。”

    她还是笑了,为他的绅士风度,“明天见。”

    送女生到了家门口,又就这样空空折返,这很老派人。

    这份礼遇使他看起来,愈发有种克制的高冷禁欲,且惠好像更喜欢了。

    开门后,她把书放在了玄关柜上,又迅速扭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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