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方: 142、阋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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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间最大的阻碍。苏府一案,本就是你先入为主。她虽做惯了江湖生意,言辞举止上经不起你诸多审视,但需知这世上能断得清的大是大非本就不多,更多都不过只是凡胎肉身困于这天地囚笼中的不得已罢了。你先前不信她不要紧,日后可不要再犯蠢才好。”

    邱陵的目光落在那金葫芦上,脑海中不由得回想起当初女子只身来到他府院之中,步步为营、为自己竭力争取的模样来。

    在此之前,他聆听过许多人的辩白,不论那些自辩之人如何声情并茂、泪涕如雨,他都很少为之所动过。但那日那瘦小女子的每一个字都精准落在他心底,头一次让他为一件自己未曾亲自确认过的事感到动摇。

    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从来都没有不信她。只是有些事,他必须要坚守到底。

    邱陵收回目光,直视面前的男子。

    “清浊见微乃分,是非不辩难明。此物只可算作旁证,就算确实是在苏府发现的,但也并不能证明全部真相。康仁寿问诊时去过苏府,这很有可能是他不小心落下的。”

    似乎早就料到对方会是这般反应,许秋迟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邱大督护可会在巡查的时候落下自己的佩剑?”

    邱陵停顿了片刻,还是承认道。

    “不会。”

    “那便是了。对于一名医者来说,亦不会在外出问诊时落下自己的药瓶。何况这金葫芦不是普通的药瓶,乃是御赐之物、是回春堂移动的金字招牌,在康家已传了几代,康仁寿岂会因为不小心落下此物?又或者落下后一直无所察觉,直到离府后被害?”

    许秋迟一番话语便将当日秦九叶未能道尽之言分析得丝丝入扣,但他面前之人却显然很难被说服。

    “你自小便比我通晓人情。可断案不是诛心,人情抵不了罪证。若人人凭心断案,还有何律法规制可言?这世间秩序岂非早就要乱了套?”

    “兄长总是将所谓罪证摆在第一位,但需知这世间有很多事本就是不留痕迹、无从查证的。就算今日我没有将此物摆在你面前,那苏家做下的事便没有发生过了吗?”

    许秋迟言罢,小间内又是一阵沉默。

    桌案上溢洒的水渍已蔓延开来,水顺着一侧滴滴答答地落下,浸透了绣着团纹的织锦软垫,恰如两方交战过后的狼藉。

    “你这话说得有理,想来这些年深谙这藏头藏尾的做事方法。若非我追查苏家货船一事,竟不知你已将手伸到河道和城防上来。如此说来,擎羊集那日的事你应当半点都没落下,宝蜃楼甚至是清平道,是否也有你的手笔?”

    “江湖中的事兄长也要插一手,不知朝廷可有多算你一份薪俸?”许秋迟从身上摸出一块帕子来,慢条斯理地擦去软垫上的水痕,口中继续说道,“方外观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我并不确定,为了一件不确定的事去冒险并非明智的选择,最多看看戏罢了。”

    若说方才一番交战只能算是秉性不同的两人本能的争执,眼下这新一轮的较量却预示着一场不可调和的对立之战。

    而对峙中的两方都十分清楚,若局势当真已成定论,他们中没有一方会轻易退缩、弃守自己的阵营。

    许久,邱陵才缓缓开口问道。

    “你与那些书院子弟、都城权贵交往走动也就算了,为何还要掺一脚江湖事?近来江湖不会太平,那元漱清的下场便是最好的警告。你从小和母亲更亲厚些,父亲便没有让你习武,若你现在觉得心中有所遗憾,大可说与我知晓……”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对方打断了。

    “我在兄长眼里便是这样别扭不堪的一个人吗?”许秋迟抿紧了嘴唇,眼睛深处全是失望过后的冷意,“兄长十三岁离家,十五年间少有书信,除了逢年过节装装样子问候一二,似乎从未真的关心过家中如何、父亲如何、我又如何。你难道不好奇,父亲为何没有出席今年的守岁大典吗?就连那苏老夫人的寿宴也是由我代劳,苏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他那样讲礼数之人,竟由着你一个晚辈上门谈退亲之事,这些你都有想过吗?”

    “可父亲不是前几日还去祭拜……”

    邱陵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日石怀玉面上那一瞬间的停顿如今飞快在眼前闪过,他讷讷不能语,可怕的预感如雨后破土而出的野草一般疯长起来。

    许秋迟觉察他面上神色,毫不留情地送上最后一击。

    “不错,他是如往年一样去祭拜了。他没到缠绵病榻的地步,腿脚也还算利落,可他确实是病了,病得无药可医。”许秋迟的声音越发干涩,接下来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令他感到折磨,“他患的是痴症,上个月已连怀玉婶的名字也记不起来。要不了多久,他连你我二人也分辨不清了,到时候就算你站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再询问你什么、苛责你什么,你便可彻底松一口气了。”

    许秋迟的声音压抑至极,邱陵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自从学会了用那张刻板冷淡的脸去应对一切后,他已有些忘记了如何展露悲伤与脆弱。他只僵在那里,然后只花了片刻便调整好了情绪,瞬间想明白了前后种种。

    “所以,这便是你执意要寻那秘方的原因吗?”

    对方面上的神情落在许秋迟眼中,说不出的刺眼。

    在和盘托出之前,他便已料到对方会猜到一切。他显然并不打算否认,毫不避让地对上邱陵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不信这世间真有什么能让人修得不死之身的秘药。我所求不多,只求这个家能多维系些岁月,父亲能多守这城池些时日。有他在一日,幽阳街的那处院子才可称得上是家,黑月铸下的高墙才坚不可摧,这九皋城中的百姓才能继续做那太平盛世的美梦。”

    许秋迟的话在小间中回荡,邱陵沉默许久,再开口时好似在说与对方听,又好似是在提醒他自己。

    “你我总会长大,父亲总会老去。若这四方城中的太平都压在他一人身上,迟早是要完的。”

    不止是九皋城,邱家也一样。

    所以,他必须要快些成长起来。

    这便是他年少离家、漂泊多年后内心的那点执念,是自他记事以来,每时每刻都落在他肩背上的鞭挞,是支撑他熬过多少枕戈待旦、饮冰茹檗岁月背后的那团火。

    从前是父亲,如今就换他来。只要幽阳街邱府的大门后还有人等他回家,九皋高高筑起的那四面城墙没有坍塌,他便能一直在这条路上苦熬下去。

    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和苦楚,可他的手足兄弟却感受不到他的半点苦心。亦或者,后者亦早已对苦涩滋味感到麻木了。

    许秋迟笑了。他用那种笑来打磨吐出口的每一个字,确保它们个个锋利得能令人见血。

    “兄长话说得如此大义凛然,这些年又做了什么?你此时难道不该在那都城的广阔天地施展拳脚,怎地突然想起此时回了九皋?你不要说你当真只是凑巧调任至此地,又正巧赶上这一连串的案子。听闻你在书院的时候也结交了不少贵人,莫不是他们炙肉熬羮、你也有份,忧心我这不懂事的弟弟会掀翻了你们分食的桌榻,所以才会有今日这番不依不饶的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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