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 9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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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盛熠含了口寒气入嘴咽了, 道:“侯爷莫敲了, 进来罢。”

    季徯秩披着红裳进来的,他虽是带伤入宫, 步子倒还似从前那般迅稳。许久未见,他原以为魏盛熠会垂头执笔, 就连分他一眼都稀罕, 哪知却直直撞上了魏盛熠那双棠梨眸子。

    那人用手撑着脸儿, 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季徯秩。

    季徯秩也不慌, 坦然一笑, 跪下道:“陛下,别来无恙。”

    “起来罢——你我之间是这般需要拘谨的关系么?”

    季徯秩垂着眼睫, 并不说话。

    魏盛熠的瞳子浅,眉骨生得又高, 眉浓起来不蹙也似蹙, 那么个深邃的容颜凝在了那儿, 石塑似的冰凉, 嘴里本就不暖的话被那冷脸一冻, 更寒了几遭。

    “伤哪了?朕瞧你气色不大好, 往常你善忍, 向来伤不挂脸,伤得再重也跟个没事人似的……”那笔向下滴了墨魏盛熠才回过神来,把笔尖放在墨盘上刮了刮, “今儿这般……唇都泛白了,想必病得不轻……何必非得要来见我?”

    “一码归一码。臣这毛病也不是一日犯的, 久病需长治,不急这一时。”季徯秩用手虚掩着左腹,问,“近来朝中可忙么?”

    “大事倒没有,皆是些聊胜于无的小事。”

    “聊胜于无么?臣该夸您心宽,还是将人命视作草芥?”季徯秩拿那双妩媚含情眼凝视着那双深邃多情目,情意不见半分,噼里啪啦的全是瞧不真切的怒意。

    一声冷笑泄出来,魏盛熠道:

    “冷眼静看才能把东西瞧清,季侯何必自乱阵脚呢?你问朕如今忙不忙,忙的。你瞧朕如今把一家家的权臣给铲倒了,又为朝中无人堪受重位而心焦起来。”

    “哦?空的是什么位子?臣从前结识了不少清正的大人……”

    “不是文臣,”魏盛熠把他的话打住,似笑非笑,“是武将——南北衙的位子。”

    “哦……难怪。”季徯秩拿手盘着和田白玉佛珠,道,“如今南疆顾家算是赔尽了,那池家的大儿子也不是什么堪当重任的,小儿子又死了。东边您封了山,不叫阜叶营众兵士下来,北边的更是动不得,左瞧右瞧,好似只有那西边可以空出只手来了……”

    “朕倒是想动西边,你可答应么?喻大将军可乐意么……说到这儿,喻大将军过得还好么?”

    “就那样,每日都笑着的。”

    “笑着好啊……他这刚正的,恐怕恨惨了朕罢?”

    “错了。空山他看事最是通透,心也最是不偏。我们几人,他最不恨你。”

    “最不恨却也并非不恨罢?朕觉着过往不堪,从来只是向前看。恨就恨着罢,朕也没办法。”

    “宁温他呢?他可过得还好么?”

    许未焺,字宁温。

    “怎样是好?怎样又是不好?这件事,朕不喜他人乱做文章,纵然是你也不行。”

    “臣在陛下心中当真特别……”季徯秩稍稍歪了脑袋笑,“陛下这么说,看来是过得不好。”

    “激怒朕于你而言有何好处么?”魏盛熠将眸子落在他身上,“究竟是多重的伤?”

    “您给宁温择了一条没有他路的路。”

    “他合该随朕同生共死。”魏盛熠淡道。

    “他做错了什么?”

    “这是他当受的福泽。”

    “福泽?您要娶他进宫么?再接下来要封他为妃吗?怎么将他一个大家公子捯饬成了妓子却说是福泽?”季徯秩把披风给解了,又把手伸向腰封,慢条斯理地卸,还道,“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您拿他爹要挟他,可要当心那人倔起来,一口气就寻了死。”

    “朕不知放手二字,侯爷多说无益。”

    “阿焺他和我们不一样,他的心是有轻重的,他最景仰先皇,最爱慕的是付家二小姐,在他所在意之人中,心头最轻的就是你,你要怎么让自己变重,才能敌得过你兄长,才能敌过付二小姐啊?你要他的心,好难,太难了,根本不可能。”

    “朕不求他的心。”

    “原来陛下讨要的是皮肉欢畅,不是他的心呐。”

    “总比入宝山而空回来得好,人么,别去想非要得到什么,抓住眼前的不松手,才不会常常失望。”

    季徯秩轻笑一声:“臣愚钝,今儿受教了。”

    魏盛熠撑着脸儿瞧季徯秩动作,那锦衣一层层地被剥下,落在地上,堆起来,层层叠叠,到最后上身已是褪无可褪,只剩环着腰身的一圈白布。

    “够了。”魏盛熠皱起眉来道。

    季徯秩又笑,像是不知疼般,痛快地将覆在伤口上的布揭了开。黏住的皮肉被他粗暴撕开,他面上却是带着笑的。

    未愈合的血窟窿被潦草缝合狰狞地扎在腰间,烂七八糟的刀口从那儿还能瞧出个大概。

    魏盛熠终于皱起了眉,把怒意藏在眼里阖了起来,深吸了口气,道:

    “何人伤的你?”

    季徯秩道:“无关紧要的,臣做事张扬,难免树敌。”

    “瞧过大夫了吗?”

    “臣虽多才多艺,在医术方面终究是个愣子,倒真没那么大的本事在自己皮肉上落针。”

    “一会儿朕派御医去你府瞧瞧。”魏盛熠扶额道,“你这是在找死。”

    “是吗?臣这是同您学的。”

    “你说什么?”

    季徯秩将布重新扎好,屈膝去拾衣来穿,笑道:“瞎子般走路,哪儿有坑往哪栽,您这般当皇帝,当得可还快活吗?”

    “有何不快活?侯爷说得对啊,朕当的是皇帝,朕可不是长命百岁的神仙。命么,就那么样不是吗?”

    “足下多少人唤您千百声万岁,您倒好,玩刀剑舔血的游戏。”

    “够了……你是帮朕不帮?”

    “您要臣回南北衙去,可这般龛季营的兵符不就尽数落在阿戟手里了吗?你真真是信他,信臣。”

    “兵符三分的把戏先皇已经玩够了,朕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事真真是没闲工夫去管。你说朕尤其喜欢把命拿来玩,把兵给你们玩又如何?”

    “有恃无恐罢?”季徯秩道,“稷西的兵难动缱都的根,陛下把臣招来更是叫他们群龙无首。”

    “朕的心思你既已猜着,便该知缱都这一访,你是有去无回。”

    “您把先皇锁宋落珩的招用在臣身上,真是叫臣受宠若惊。”

    魏盛熠这会儿瞳子向上瞧着他,配上那剑般的浓眉,仿若下一秒便要扑上来的恶狼。

    “你是自投罗网。”

    “臣是心甘情愿。”

    “为了什么?”

    “您还是不要问了罢?”季徯秩理好衣裳,直了身子,“您早晚得明白,我们四人,阿焺他最是慈悲心肠,剩下几人皆是心狠手辣。你害了当中的善菩萨,来日谁人渡你?”

    “朕不要他渡朕,只要他永远留在朕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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