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别哭了: 6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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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树就进入他们的视线。树上挂有红色的装饰,任克明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一秒也没多停。

    圣诞树。

    圣诞。

    他厌恶圣诞。

    这座城市常年阴雨天,尤其是在盛大又荒寂的十二月,圣诞的月份。八岁到十六岁,每一年的圣诞节、每一年的十二月,任克明都是孤身一人度过。

    那段日子,他常往医院跑,那时候,他的生命中没有什么人。一个是弟弟文,然后就是自己。

    而圣诞节,他不是无法和文一起,只是他不愿意。因为,即便把文接回来,也并无法改变他所待的这间房屋里的空寂。

    文在疗养院里,远比这里要好。毕竟他从出生起就几乎住在医院,这间房屋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家,甚至什么都算不上。

    对任克明来说,也同样如此。

    这套房子,是母亲Rachel去世后留下的。她留了两套房产,后来卖了一套,剩下的一套便是这套小户型。

    在这套小户型中,有一间不大不小的房间用作书房。里面摆放着许许多多书籍,中、英,还有其他外文。

    其中一本书,任克明反复翻看——

    La Porte étroite

    译名《窄门》。

    这是任克明小时候,Rachel唯一在睡前给他念过的书。

    其实不能说是念给他听的。

    毕竟一个几岁的孩子,甚至是不通法语的孩子,如何能指望他听懂世界名著?

    任克明确实从未听懂,一知半解。爱情、信仰、救赎,对他而言,多么虚无缥缈。

    但随着Rachel平静庄肃的声音,有一些句子就那样镌刻在了他的脑海深处——

    「Je t''''aime trop pour être habile,et plus je t''''aime,moins je sais te parler.」

    这段句子,任克明脱口便可背诵。

    可直到年龄稍长,系统学习语言,他才明白它的意思——

    「我太爱你,所以显得笨拙,

    我越爱你,越不懂得怎么和你沟通。」

    这是一个漫长的理解过程。

    到这时,似乎有某种东西已经随着这段话、这本书,随着Rachel的声音一起嵌入他锈迹斑斑的心。

    Rachel去世的前一年,任克明七岁。

    某一天,她对懵懂的他说:

    “Aaron, 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人能够控制自己的欲望。”

    任克明不能理解,只能看见她的神色灰白,捧着书,如同中世纪画像中沉思的修女。

    接下来的一年中,她常常对他重复这一句话。

    神情越说越见悲戚。

    重复,一直重复,反复重复。

    重复到以至于她故后的几年中,每每夜深人静,任克明合上眼皮,就像是合上某扇沉重的大门。

    她的声音在这时,便会浮现耳畔——

    「人能够控制自己的欲望。

    人理应控制自己的欲望。」

    那声音,连语气的停顿都如此清晰——

    「色。欲是最低级的,最肮脏的,是最应该被摒弃的。

    是美杜莎的通往地狱的罪恶的眼睛。

    色。欲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是你的根源,”Rachel抚摸高隆的小腹,“是他的根源。”

    任克明猛然睁眼。

    色。欲是痛苦的根源,色。欲产生交。媾。

    然后交。媾产生生命,产生文,产生自己——

    自己是色。欲的产物,是Rachel痛苦的根源。

    沉重的大门砰然一声闭紧。

    自己是罪恶的根源。

    ……

    八年过去,任克明从英国辗转回国。

    认入任家后,他就知晓自己与任临并无血缘关系,但这与Rachel一直以来的说法完全不同。抱着不知道一种怎样的心态,他尝试着调查了自己亲生父亲的信息。

    结果果然不佳。

    他的亲生父亲,早在他出生的第二年就去世,吸du过量而亡。

    任克明知晓自己母亲的性格,倘若这个男人在他们相识时就已有此恶习,她绝不会和他在一起,更别说发生关系。也许,这正是他们分开的原因。

    在知晓真相的这一刻,很难说任克明是什么心情。

    他甚至觉得有什么东西松下了——

    一些猜想得到了印证。

    从小时候起,仅仅是走在社区街道,就有比他大上几岁的小孩对他说各种肮脏的咒骂。那些话虽然是毫无道理的恶毒歧视,却没法让一个孩子做到充耳不闻。低人一等,劣等基因,是任克明对自己的认识。

    好在,这种霸凌在Rachel出手的一刻结束了。

    任克明只记得,那时自己很小很小,还是蹲在路边玩石子的年纪。而Rachel逆着光,她的身影挡在任克明身前。

    她替他隔绝恶毒的话语,警告施行语言暴力的杂碎,但当转过身后,她却没和自己的儿子说什么安慰的话。

    她一向很少说那种话。

    她没否认任克明受到的欺凌,她只告诉任克明说,你的亲生父亲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你的血脉在世代优质的任家——

    何等的自欺欺人。

    任克明回国后,为了完成与任秀琴的合作,着手开始处理自己的生理障碍。医生说,这是心理方面的问题,他于是从那时起开始定期接受心理治疗。

    不去医院,请医生到家中来,一直持续到十八岁的那场车祸。

    荒诞的、悬浮的车祸。

    黑车疾驰而来的那一瞬间,任克明忽然有一瞬想——

    要不然就这样。

    就像任家人所期待的,一动不动,接受车祸,结束生命。

    结束劣等基因的生命。结束罪恶的生命。

    然而就在这时。

    砰——巨大的一声轰鸣。

    如同沉重的门被撞击开来。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后。

    那身影,一瞬间与油绿草坪的社区街道上,挡在任克明身前的Rachel完全重合——

    那是黎昌。

    刺眼的光划破云层,照耀在他单薄的肩颈之上,他背对着日光。

    汩汩鲜血溢出脚踝,沿着泊油路的缝隙流淌。与身后的废墟方向背离,流淌到任克明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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