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有疾,疾在卿: 2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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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人朝冰树走来,为首的长髯壮汉正与身旁人介绍这座冰树。

    易听雪不在,她不便孤身打扰主人家,就随侍婢悄声退下。

    走入林间幽径,郁卿提着裙子,好奇回首,想瞧那大将军的胡子,到底有多长。

    她一眼望去,魂飞天外!

    大将军的胡子都不重要了。他身边高挑的郎君,一身金丝绣日月章纹大氅,眼缚白绸缎带,腰上的九环玉带昭示着尊贵的身份。

    郁卿耳畔嗡鸣,冬风吹得脸颊发干。

    她日夜期盼有天,能偷偷看一眼天子容颜,以求得心安。但当她藏在亭后观望,鞋履被幽道积雪浸湿时,郁卿还是头皮发麻,想立刻转身走掉,就当她从未见过冰树,从没来过玉江畔。

    她怎么会妄想天子不是林渊呢?

    许多年过去了,林渊——不,谢临渊其实没太多变化,唯举手投足都更加矜贵孤绝,还以缎带缚目,步履缓慢,定是眼疾尚未痊愈,不知腿疾是否好多了。

    借着身前长亭短廊的遮蔽,郁卿时不时抬眼瞄他。他的颌边转折冷冽,与他紧抿的薄唇、脖颈的喉结都一样,有种锋芒毕露的气势,那白绸带都遮不住。

    郁卿遥遥望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恍若隔世。

    片刻后,她垂下头,将自己彻底隐到雕花回廊柱后头,手里攥着冰凉的蕙带。

    谢临渊一步步靠近了冰树,他说话的模模糊糊,传到耳畔。郁卿心跳催迫,不断安慰自己很快会过去。终归他是林渊。六年前,他们曾在一个不为世人所知的角落同床共枕,黑暗中发丝缠着发丝,手指勾着手指,他的鼻尖抵在她的脸颊,共享着彼此的气息与心跳,相拥而眠。

    如今他高居金銮,不可直视,周身簇拥着豪门贵胄,享万民顶礼崇拜。

    而她是万民中不太起眼的那一个,背对着他,躲在僻静的长廊幽径,望枝上凝雪簌簌落下,灰雀啼鸣。

    郁卿露出一个笑容。

    既然已知晓了结果,今后躲着他走便是了。若非顾着易听雪的前途,她甚至想离开京都,彻底远离他,免得彼此徒生尴尬。

    不多时,崔大将军带着一行人前往别处。

    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了,侍婢瞧了一眼,拉着她出来。

    二人在冰树下的青砖上跺脚拍雪,互相取下发间衣角的碎叶,相视一笑,扭头准备往看台走。

    忽然一道凛然嗓音自长道尽头传来:

    “站住。”

    顿时,郁卿手脚发麻,心脏缩紧。

    来不及反应,侍婢已拽着她转身,行礼下拜:“见过陛下,见过大将军,见过各位大人。”

    郁卿张了张嘴,竟没发出一点声音。好在不待她说话,谢临渊反而先开口了。

    “过来。”

    依旧是两个字。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明明他从前也会用一种温润的语气掩饰心中的不悦,那时她听得出一点,如今却毫无端倪了。

    郁卿忐忑地走过去,每挪动一步都是煎熬,好像前方有刀山火海等着她。她偷偷抬起眼,看见众人立在两侧,而谢临渊负手立在长道中央,回身面朝她。

    他双目被遮盖,教人窥不见喜怒,却反被他无形的气场注视。

    好似过去了一瞬间,又好似过去了一整年,郁卿终于顶着众人的目光,走到他身前。

    侍婢先一步跪下,郁卿不清楚如何应对,但薛郎还没收到任命书,是半个白身,她行大礼总挑不出错。

    郁卿也垂首跪在他日月章纹的大氅尾下,挤着嗓子道:“见过陛下,见过大将军,见过各位大人。”

    身侧侍婢有一瞬僵硬,似乎不懂她为何哑了。

    谢临渊不置一词,低头面朝着郁卿,向前逼近了一步。日光投落他的影子,仿佛他身上大氅也笼罩住郁卿浑身上下。

    人们也随他静止,唯有雀鸣声啼得急促。

    郁卿扶着砖石的双臂颤抖,在场众人皆不忍。她与夫婿皆是寒门出身,没见过世面,看见陛下心生惧意,倒也不难理解。就连他们也会怕陛下。

    青石板冷硬,凉意渐渐渗透了衣衫下拜,攀上她膝盖。

    郁卿心跳一声快过一声,不懂谢临渊到底想做什么,简直要被这凝滞怪异的氛围逼疯。

    崔大将军见此,赶忙笑着来解围:“陛下,这位是熟人,新科状元郎的夫人!方才在长廊里赏雪。这天也冷,不如让夫人先回去吧,臣还想陪陛下观冰嬉。”

    谢临渊忽道:“抬头。”

    郁卿额上沁出一层薄薄的汗,尽力挪动僵硬的脖颈,可她越往上抬,头顶传来的压力越大。

    风从夹道上来,带起微凉雪粒,吹拂她鬓角柔软的发丝。

    “抬起来!”谢临渊道,“朕只说这一遍。”

    郁卿被他吓得一抖,彻底缩成一团,怎么也不肯动了。

    众人见此皆不敢出言。

    谢临渊也没有再说话,直接伸手,扣住她的下巴提起,迫使郁卿的脸庞完完全全面朝他。

    他的气息骤然闯入,令郁卿措手不及,只仓猝瞥过他一瞬,立刻避开了。

    “陛下……”她浑身发抖,怯声道,“民妇可是冲撞了陛下……”

    听见她的声音,谢临渊的脖颈紧绷,几乎暴出青筋。

    她皮肤的触感,呼吸时若隐若现的香气,喉咙里惊惧发抖的颤音,都令他五脏六腑绞缠在一起。

    她躲在长廊柱后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发现了她的脚步声,她的呼吸声,她攥紧蕙带时摩挲布料的节奏。发现她偷偷望过来的视线,和时有时无的躲避,最后若无其事地背过身去,静静等待着他们远去,才装模作样地从雪里出来。

    谢临渊缓缓抬起另一只手。

    郁卿吓得以为他要打她,闭着眼慌张后缩,却被他掰了回来。

    下一刻,他抽掉缚于双目的雪白缎带,露出一双寒潭般,淬了星的漆黑眼眸,纹丝不动地盯着郁卿,将她神色一览无余。

    她双颊潮红,朱唇微张,呼出缠绵的白汽。

    垂落的长睫因恐惧而颤抖,睫尖濡湿,不知沾了融雪还是碎泪。

    谢临渊又掰了一下她的下巴,逼她与他对视。

    郁卿只敢看他一眼,迅速闭紧眼睛。悬在睫尖的潮湿终于汇聚成一滴泪,滚落眼下。

    她搞不懂,为何他非要当众戏弄她,让她难堪。明明他就没有瞎,还煞有介事以白绸缚眼。

    他向来最会骗人,一环套着一环,将她骗了足足七年,直到他们毫无瓜葛了,他还要骗!

    郁卿羞赧恼怒,鼓起勇气以双手握住他的手腕,往旁边一拽,试图将自己下巴挣脱出来。

    与此同时,谢临渊也立刻甩开她。

    郁卿侧目愠怒地盯着他的脸,丝毫忘了不能直视天颜,连喘息都深深浅浅失了控制。

    谢临渊双眉紧蹙,望着她的脸,视线流连过她眼角眉梢,好似在寻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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