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歌: 5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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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风刮得脸疼。”

    裴瑕看了她微微泛红的鼻尖,揽在她腰间的手紧了些:“走吧。”

    两人并肩上台阶,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待会儿年夜饭的菜色。

    刚要跨过大门台阶的刹那,沈玉娇脚步忽的一顿。

    裴瑕垂眸:“怎么了?”

    怎么觉得背后有人在看他们?

    沈玉娇回头看了眼,视线却被伞面遮住。

    “没什么。”她轻声道。

    然而迈进府门,伞面稍侧,她又忍不住朝后投去一眼。

    却见那昏冥天地间,细雪纷纷,那堵积着残雪的墙壁后,一抹红色袍摆一闪而过。

    快得仿若她的错觉。

    大抵是个过路人吧-

    关闭坊门的最后一刻,谢无陵回到镇南侯府。

    天色已然全黑,侯府处处亮起大红灯笼,灯火辉煌,小世子归来,府上奴仆们忙忙碌碌张罗着除夕宴,脸上都溢满过年欢聚的喜色。

    隔着远远一段距离,岳弘一见到那道朦胧暮色里走来的高大身影,连忙上前:“谢老弟,你刚才去哪儿了啊?我把这院子找了一遍,都没见到你人影。西堂那边的戏台子都唱起来了,秦老大先带着其他兄弟过去了,你要是再迟一步,我也过去了。”

    走得近了,见到他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岳弘吓了一跳:“你…你这是怎么了?”

    从宁州出发这一路,哪怕和盗匪厮杀力竭,浑身是血,这家伙都是一派斗志昂扬、嘻嘻哈哈的模样。怎就这么一会儿不见,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成这样了?

    谢无陵薄唇勉强扯出一抹弧度:“我没事。”

    “你这叫没事?到底咋了,谁欺负你了?跟兄弟说,兄弟给你找场子!”

    “真没事。”

    谢无陵道:“就刚才进门跌了一跤,摔得有点疼。”

    岳弘:“……”

    他咋这么不信呢?

    但见他一副闷闷不语的模样,也没再多问,只一把揽过他的肩:“行了,男子汉大丈夫,跌一跤至于么?若是叫小郎君知道了,肯定得笑话你了。走走走,今儿个过年,咱们兄弟喝酒吃肉,高兴点!”

    谢无陵心不在焉“嗯”了声,跟着岳弘往西堂去。

    这场除夕宴办得格外热闹,府中金贵的独苗苗回来了,霍老太君喜得合不拢嘴,连带着放赏钱也格外大方,除了台上的戏班子得了赏,谢无陵他们这两桌亲卫也都一人得了个厚厚的新年红封。

    岳弘往袖里一掂量,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低低与谢无陵道:“明日大年初一,肯定还有赏钱,这趟差事跑的,可比你留在军中过年强吧?”

    谢无陵接过那红封,看也没看,揣进怀里,继续喝酒。

    侯府的酒,明明比他从前喝的所有酒都要香醇,可他越喝,越觉得喉中发苦。

    眼睛盯着雕栏画栋的戏台,那上头正在咿咿呀呀唱一出才子佳人的戏——

    满腹经纶的书生遇到闺阁里的娇小姐,俩人月下弹琴,诗文传情,端的是情意绵绵,天生一对。

    就如傍晚时分,裴府门前那一对身影。

    他朝思暮想、放在心尖上的人,在风雪中一袭白色氅衣,被另一个男人牢牢揽入怀中。

    他们俩,都是琉璃玉雕般的人儿。

    门当户对,郎情妾意,那样的般配。

    而他躲在墙角后,像个觊觎他人幸福的小贼,见不得光,上不了台。

    可那明明是他的妻。

    他系着红绸骑着马,在金陵城最热闹的城隍庙前将她迎上花轿,两边的路人都笑着与他说恭喜。

    他们在土地公面前敬过香火,当着尊长媒人、亲朋好友的面拜过天地,他给她绣了鸳鸯戏水的红盖头,她给他缝了并蒂莲开的结发荷包。

    所有人都在祝福他们,祝他们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只差一点,就只差一点。

    老婆孩子热炕头,夫妻相伴到白首。

    他的妻、他的家,一夕之间,都没了。

    “凭什么……”骨节宽大的手掌紧捏着酒碗,谢无陵双眼通红,哑声呢喃:“凭什么。”

    凭什么才子佳人非得是一对。

    凭什么有权有势就能夺走他的妻。

    凭什么。

    他不服。

    “谢老弟,你在说什么呢?”岳弘凑上前。

    桌上其他亲卫起哄道:“这么快就喝醉了啊?”

    “这酒量不太行嘛。”

    “谁说老子不行?”谢无陵一拍桌子,一张俊脸酒气通红:“老子行得很!”

    “好好好,你行你行,那就继续喝!”

    “反正明日也没什么事,今晚不醉不归。”

    酒桌上觥筹交错,美酒一碗接着一碗,饮个不停。

    戏台上才子佳人的戏也唱完,换做一出沙场杀敌的武戏,那武生一口气连翻十八个跟头,赢得满堂喝彩。

    除夕宴的热闹一直到深夜,岳弘将醉得不省人事地谢无陵架回了侍卫所。

    “唉,好端端的如何喝这么多?”岳弘摇头:“守岁也守不了。”

    谢无陵趴在床上,俊脸酡红,眼眸半睁,口中呢喃着:“娇娇……”

    “交什么?”岳弘俯身。

    “娇娇……”谢无陵抱着枕头,脸蹭了蹭,醉醺醺道:“娇娇,别忘了。”

    得嘞,又一个想媳妇想疯了的。

    “你说你,这么想你媳妇,你从军作甚?待在金陵陪着媳妇孩子不好?”岳弘不解。

    “媳妇…我媳妇……”

    谢无陵翻了个身,勉力睁着眼,盯着昏暗的房顶:“我答应过她,得出人头地,当大将军……”

    “呵,你这媳妇要求倒是高。难道她是相府娘子不成?还非得要你当大将军。”

    “是啊,我媳妇儿是相府娘子……”谢无陵打了个醉嗝,按着胸口那荷包,讷讷道:“你不知道,她可好了,她是全天下最好的娘子……”

    “真是醉糊涂了。”

    岳弘翻了个白眼,起身给他扯过被子:“你好生歇着吧,我去前头守岁放爆竹了。”

    房门合上,屋内很快静谧下来。

    桌上一盏油灯微弱亮起,昏黄光芒静静笼罩着墙边那张长榻,以及榻上侧躺着的高大身影。

    长指牢牢捏着那个大红荷包,放在唇边,小心翼翼又虔诚地贴着。

    分别时,那个落在唇边的轻吻,犹如黑暗中的一道光,照亮他踽踽独行t?的一路。

    与盗匪厮杀搏斗时,他也怕死。这一路艰苦跋涉,他也怕累。

    但他更怕,更怕——

    “娇娇,别忘了我。”

    晰晰燎火光,氲氲腊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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