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青黛: 10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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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那鱼符,也不知方才被郎君砸到了哪里去。碍于公主,也不便立刻到处翻找,只能暂时作罢。放好空鱼袋,她再将已彻底坏了的本是公主嫁妆的那些饰佩碎片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叫寝阁看不出半点异样,轻声道:“公主休息吧。”

    她点头微笑。贺氏也不敢再多说别的什么,行礼后,忧心忡忡地正要去,忽然听到公主叫自己:“阿姆!你去和杨在恩说一声,不许将今夜的事告到宫里去。就说是我的话。”

    贺氏心咚地一跳,眼角跟着红了。

    “是。多谢公主体谅!我替不懂事的郎君先再向公主赔罪!”贺氏感激万分,不顾阻拦,执意又向她行了一礼,这才匆匆退出。

    寝阁里恢复了宁静。

    絮雨又一个人在梳妆镜前坐着,静待长发干透。

    他怒走时,时辰还早,城北那些通宵亮灯的繁华地带,正华灯初上,夜宴方始。

    时辰,一点一滴地从铜漏里流走。

    絮雨熄了一排长烛,只剩一支照夜,走到床前,躺下,闭目就寝;她觉得有点闷,爬起来,卷了窗后的一道卷帘,推开绮窗,探出身,深深地呼吸几口庭院里那含着自然木樨香的清凉的秋夜空气;她关窗落帘,退回到这间私密的寝阁里,再次躺了回去;她想起来,那一幅打算挂在西屋画室的繁花蛱蝶卷帘还没画完。又下床,重新一支支地燃亮银灯,取出那一卷画了一半的细绢画布,铺平,坐下,卷了衣袖,研磨色料,蘸笔,一笔笔地勾线,上色。

    秋月如盘,银灯火动。今夜她发现自己好像无法如平常那样控制笔触,心浮气躁。如此简单的画,无须任何技法,她竟也几次险些画坏。

    夜漏慢慢逼近亥点三刻。

    将近午夜了。

    在再一次不慎将一滴多余的颜料溅到绢面上后,她提笔,在空中停了片刻,弃笔,起身命人去将青头叫来。

    裴萧元出永宁宅时,夜色尚浅。道道纵横的坊墙,围的是万家透出的灯火。而在城北那些繁华之地,此时更是华灯初上、夜宴铺开的狂欢之始。

    就在片刻之前,凭着那一腔犹如自脚底心骤然而起直击天灵盖似的血气之怒,他是将那一座驸马府和里面的那位贵主给弃在了身后。

    然而,快意是如此的短暂。当骑马走在空无一人的通衢大道之上,天上人间,冷月同行,他的心中不由又生出了一种四顾茫然的沮丧之感。

    长安如此之大,竟没有他能去的立足之地了。

    那座如今富贵逼人的永宁宅,于他而言,只是一个耻辱的象征。

    不但如此,他自觉他是一只卒棋,被人拿捏着,用来冲锋陷阵,至于将来,是迟早被弃的结局。

    在那位贵主今夜说出那一番话之后,他愈发清楚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而最要命的,是这一切,那位贵主早就和他说得清清楚楚了,全是他自己应承下来的。

    这沮丧的感觉,在他骑马漫步目的地走到东市附近,遇到一队巡夜武候之时,达到了顶峰。

    武候们见是他,自然不会多问,行礼过后,便列队继续上路,留他独在街角。他几番犹豫,最后,几乎就要忍不住了,决定信守承诺,忍下屈辱,就此作罢,掉头回去,忽然又忆她那一番什么“将来咱们要是散了伙”,“为你将来略作几分考虑,也是我的本分”的话,心肠顿时冷硬起来,转为铁石。

    他不再犹豫,毅然掉头,催马一口气来到进奏院,叫开大门。

    承平出来,发现门外竟真的是他,不禁诧异地睁大圆眼:“这大晚上的,你不在家陪新妇,来我这里作甚?”

    “讨酒吃。”裴萧元道,“白天你不是邀过我吗?今夜无事,我便来了。”

    “吃酒?你不是受了伤吗?公主会允许?”承平愈发不解。

    “死不了!”他应,声极短促。

    承平没立刻应承,只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他。

    裴萧元忽然变色。

    “罢了!当我没来!”他一拽马缰,便要离去。

    “等等!”

    “今日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难得你裴二丢下娇妻主动约我喝酒,我岂有不应之理?这就走,我带你去!”

    他连声催人替自己牵马来,翻身上去,领着好友便往陈家酒楼行去,接着笑问道:“公主可有限定你回去的时辰?”

    “今夜不回。”裴萧元淡淡道。

    承平又盯他一眼,若有所悟,随即大笑:“好,好,如此胆色,叫我佩服,我甘拜下风!拼着被公主怪罪,我也要奉陪到底!”

    两人一路骑马,来到了酒家所在的坊门之外。承平出示有韩克让印鉴的夜间通行之证,顺利入内,直奔曲巷深处的那间小酒家。

    此处裴萧元从前因事,曾来过一回。至于承平,不消说,是极熟的老客。陈家那几个姐妹已是有些天没见他面,正想念,不期他今夜到来,个个欢喜,丢下了正在陪饮的客人,全拥了出来,狻郎狻郎地叫个不停,呼小厮牵马,迎他入内。忽然众女又看到和他同行的裴萧元。前次因是正事,他来去迅速,众女并未看到过他。今夜见此位郎君形貌是少见得出众,更是欢喜。娇声呖语里,将客人送到位置最靠里的一间地方不大、器具却十分雅致的酒屋当中。

    承平和裴萧元分案相对落座,陈家姐妹们送上各色精致的馔食。承平呼人取来他先前存的那一坛酒,拍开封泥,亲自为裴萧元斟满,自己也倒了一杯,相互致意过后,他一饮而尽,砸了咂嘴,说了声好酒,随即望向好友,却见他的杯还持在唇边,似有些犹疑,便问:“怎的,你后悔了?”

    裴萧元饮了杯中之酒。

    这酒颜色如血,果然比一般的酒水要醇烈得多,入口颇冲,余味带几分若有似无的膻腥之气。难怪承平当宝一样。才一杯下腹,很快,便觉腹内暖洋洋了起来,人颇为舒适。

    承平哈哈地笑:“这才叫真男儿!人寿天定,想喝就喝,哪里来的那么多顾忌!想当初,咱们战场上受了伤,哪里来的似如今宫中太医的那些好药供养,全是些不知是什么草药和马尿调的东西,胡乱往伤上贴而已,疼痛得睡不着,就靠喝酒止痛!裴二你信不信,你喝了这顿酒,伤反而好得快!”

    裴萧元坐下时,承平便叫一个容貌生得最是娇美的红衣女郎过去伺候。

    那女郎自裴萧元来后,本就一直望他,跪坐在了案侧。此时伸出一双纤纤玉手,再为客人斟酒,接着笑问承平,这位裴郎是哪家郎君。

    承平看一眼裴萧元,微笑道:“琴儿你是瞧上他了?我告诉你,你别打他主意,他不是你能动的。叫你伺候就好好伺候着,本分些就对了,莫问这么多!”

    陪席的女郎们自然是训练有素的,一切以客人满意为先。方才进来时,这位裴郎君便已不动声色地避了琴儿要挽他臂的手,此刻又听承平如此发话,心中便有数了,不敢再加以挑逗,只殷勤服侍着。剩下几人则全围在承平身边。酒过三巡,承平又命作乐。众女便叫婢女取来乐器,琵琶,阮琴,笛,笙,乐声里,那琴儿慢慢唱了《思君》、《倾杯》、《饮酒乐》等宫中教坊里流出的几首散乐,又唱几支时下坊间酒楼里最为流行的新歌,声音婉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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