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青黛: 9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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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剩下的几个时辰,絮雨意外地得了安眠。

    她睡得很沉。当在渐渐熟悉的隐隐晨鼓声中醒来,已是初八。

    大婚的日子到来。

    这是一个好日,天高气清。为庆贺公主大婚,长安也解宵禁。全城充满喜气,坊间人人谈论婚礼。那一条从皇宫至驸马永宁宅的大街两旁,早早就有人开始占位,唯恐迟了挤在后面,看不到公主的婚车。

    裴萧元父母双亲皆已亡故,婚礼前后,凡涉及亲长之事,皆由舅父崔道嗣代。

    午后,永宁宅的新房里,裴萧元在贺氏的帮助下更衣完毕。贺氏透过一面也是公主嫁妆的高过人顶的牡丹莲花镶绿松石的穿衣镜,望向裴郎君。

    镜中的他,穿一身簇新的猩红锦地公服,腰束金玉装带,足蹬一双云纹乌皮靴。新郎的衣装衬得他越发英俊,仪容出众。然而谁能知道,就在他这一身公服下的左后肩的位置,还缠着伤带。

    公主可以瞒,但涉及更衣换药等事,只一个青头是不够的,所以贺氏也知晓了此事。

    贺氏的目光从穿衣镜转向郎君。

    昨夜为清毒,那郎中又用刀刮剔一遍伤口,深及肩骨,再以烈酒冲洗,后才上药包扎。裴萧元当时面若金纸,却一声不吭。后来更是一夜不曾合眼。今早刚起身时,他面容晦暗,眼底布满血丝。此刻虽然看去不一样了,人显得精神奕奕,好似什么事都没有,但若细看,还是能瞧得出来,他的面色泛白,双眉显得愈发鸦黑,目光也是亮得透着几分异常的病态。

    她压不下心中的担忧,迟疑了下,再次道:“郎君,你那伤处分明动一下手臂便要牵到,今日莫说别的了,行礼我便怕你吃不消。公主那里,还是叫她早些知晓罢!有她照应着,郎君你今日也能轻松些。”

    裴萧元一笑:“这点伤对我真不算什么。何况只是去迎亲,又非打仗。”

    “但是公主那里,今夜你到底是瞒不过的。何妨早些叫她知道?”贺氏实在想不通,他为何如此执拗。

    裴萧元顿了一顿:“今夜我自有法子。”他含含混混道了一句。恰好青头奔了进来,说是出发的时辰到了,崔舅父在催促。

    “阿姆不必担心。我先去了!”

    裴萧元朝着贺氏展眉一笑,迈步而去。

    崔道嗣正在前堂与宫中来接人的杨在恩以及几名礼部官员在叙话。忽然看见裴萧元现身,众人只觉眼前一亮,打量他一番,无不暗暗点头。

    “公主已梳妆完毕。请裴郎君这就入宫迎亲。”杨在恩朝裴萧元行了一礼,笑容满面地道。

    裴萧元忍着抬臂时牵动伤肩的疼痛,若无其事向众人拱手还礼,随即出大门,上马往皇宫而去。

    第95章

    承平、范亦光等各卫平日玩耍的勋贵子弟以及长公主府卢文忠、来自崔家的平辈们,几十人,今日个个怒马鲜衣,早已等在永宁坊的大门之外,远远看到裴萧元骑马而出,承平率先催马迎上,打量他一眼,笑嘻嘻习惯性地一拳就朝他当胸锤去。

    “好一个驸马郎,全长安今日就数你最风流逍遥!昨日竟然叫你逃走,倒把我自己给喝醉,今早才醒来,头痛得险些赶不上替你助威了!”

    余下人亦纷纷涌上,恭贺的恭贺,玩笑的玩笑,喜气洋洋,引得在坊门附近围观的坊民们也起了一阵骚动,朝着裴萧元喊驸马。

    裴萧元不动声色地避开承平捣来的拳,和众人应和几句,又笑着向周围的坊民抱拳致谢,随即在簇拥下骑马穿街,一路受着大街两旁之人的各种围观指点,来到皇宫门前。

    今日的赞官典仪等候在此。裴萧元下马,被通事舍人引入皇宫,却还不能立刻去迎公主,先来到宣政殿东阁,正式受封驸马都尉。册封使和参礼的数百群官已集合在此。符宝郎送上册旨和宝印,置于案上。裴萧元配合礼节,如牵线木偶一般,在礼官的宣赞下,一拜再拜,最后跪地,抬举双臂,接过册旨和宝印,最后,再次叩拜谢恩。

    经这一番冗礼,他终于正式得封驸马都尉,时也已至黄昏。在渐重的暮色之中,无数的宫灯和庭燎次第升燃,火光如条条长龙,迤逦不绝,将皇宫内外映得亮光如昼。

    稍稍休息整理过后,宫中响起钟声,宣迎亲吉时到。

    裴萧元又被引至婚殿太极殿。以长公主、太子妃、宁王府女眷等为首的内命妇们和参与今日婚礼的宫中女官尚仪都已齐聚。命妇们按各自品位着装,满头金翠,按份位聚在搭于殿外宫阶下的一座御幄之中,等待公主仪仗出来,参与送亲。

    公主此刻正在内殿,行辞拜礼,接受训戒,驸马暂时不可入内,要等到钟响,礼官来宣,方可接人。

    照时下的婚礼风俗,新妇家的女眷是绝不会叫新郎轻松便接走新妇的,必要加以阻拦,戏弄一番,门第越高,阵仗闹得便越大,棍棒交加也是常事。除为增添喜庆气氛,也是要叫新郎领教女家厉害,日后不至于胆敢轻慢新妇。

    今日虽是宫中婚礼,却也未能免俗。贵妇们见裴驸马被一群礼官引来,停在宫阶之下,站姿端谨,目不斜视,更是生出戏弄之意,相互使个眼色,趁这难得的机会,纷纷笑着围上来,争相拿他玩笑。

    有要他现场作催妆诗的。有叫人拿来预先备好的一升米,当中撒几颗赤豆,要考他眼力,当场给拣出来,否则就要强饮酒水。更有个平常惯是泼辣的,命健妇们取来棍棒拦住驸马,除非他自己打过去。

    这些贵妇人和她们带的健妇使女,与外头的男子可不一样。既列出棍棒阵,那是一根手指也碰不得,说不定还真就被拦下,进不去了。

    承平是驸马今日的傧相之首,最重要的职责,便是助驸马顺利接走公主。他听到内殿传出钟声,礼官走了出来,高声宣驸马上殿。

    公主就要出来了,裴萧元却仍被妇人们团团围在宫门外,只见他手忙脚乱,应付了这个,还有那个,一时如何脱得开身?

    此为习俗使然,礼官也不催,只笑眯眯地看着。

    眼见好友在妇人堆里身形僵硬,束手束脚,额头更是渗汗不绝,很快便水光淋漓,也不是知是热的还是紧张憋出来的,承平忙带着范亦光等人冲了上去,一边陪笑团团作揖,一边将裴萧元护在中间,强行朝前走去。

    这可惹到了长公主。

    她本就因女儿卢文君的事对承平极是不满,此刻见他自己撞了上来,一是为泄愤,二来,也听到了钟声,知意思一下便可,岂能真的挡死驸马的路耽误吉时。柳眉倒竖,喝一声:“好你个狗胡儿,自己找打!”从使女手中夺来棒槌,领头朝着承平劈头便打了下来。

    众贵妇多以长公主马首是瞻。方才说杖驸马,不过也就做做样子,目的是为取乐而已。此刻见她竟真的打了承平,一棒敲在他的脑门上,下手不轻,便知她是怨怪这胡儿招惹郡主,自然效仿,于是撒开裴萧元,改而围住承平,十几根棒槌齐齐打了下来。一时间,啪啪的棍棒击肉声,承平抱头求饶的惨叫声,夹杂着妇人和周围那些女官尚仪们所发出的笑声,殿外变得愈发热闹起来。

    范亦光等人忙趁这机会丢下正受苦的承平,拥着裴萧元终于闯过这一关。

    应是体内余毒确实未散,裴萧元觉自己这一次受伤,和以往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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