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舟渡: 2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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坛桂花酒!”

    那时年少,一身张扬意气,总以为高山可撼,江河易渡,未来尽是灿烂光明,却不知这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短短不过数月以后,清晏的大哥竟战死塞外,他眼看着卫家获罪一夜倾覆,府里流出的鲜血染红一大片门前落雪。

    而罗织罪名、带头参劾卫家的,正是他最崇敬最孺慕的父亲。

    世人皆赞他品性端方,可自己到底有多少深藏心内的懦弱和不堪,崔缜再清楚明白不过。后来他听见父亲和人的密谋,明知是自己父亲有意构陷,但他无力阻止,更无力给卫家伸冤。

    他悲愤,愧疚,恐惧,也曾与父亲大闹一场,他立誓要还卫家一个公道,可还不等迈出自家府门,就被父亲按到祠堂行了家法。

    父亲斥骂他:“你要做君子,你要做英雄,好啊!你去检举你的亲生父亲,去揭发你的亲姑父,去昭告天下——是我崔涣之和当今大皇子构陷忠良,残害皇嗣!让我崔家清名不保,让你母亲和姑母没入教坊,让你弟弟身受腐刑,生生世世为奴为婢!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啊?”

    父亲扯着他的衣襟,狰狞怒吼:“你去啊!”

    听到这些话的一刻,他是真的怕了。

    让他赔命,没关系的。可是他真的可以为了这个公道赔上弟弟和母亲么?

    他惶然发现,自己做不到。他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端方无私。

    他懦弱,他自私。

    他跪在祠堂冰冷的砖石上,仰头望着父亲,泪水流了满面,不断地重复着:“我不去了,我不去了……”

    他也不知道,那时他哭的是清晏还是自己。

    这么多年来,他根本无颜去祭拜清晏,不知坟茔何处,不知如今青草几许。

    若是清晏还活着,也差不多该是卫凛这般年纪。

    前几日朝会一见,回府后先生竟又醉了酒,喃喃唤着清晏的小字,说卫凛的眉眼和清晏有三分相似,彼时他只以为先生是心里太痛,醉得糊涂了。

    如今再看,卫凛竟当真有几分故人影子,只是清晏眉目温煦胜似暖阳,卫凛却像一块寒冰冷玉,处处透着沉寂疏离。

    喉咙里堵得慌,崔缜垂下了眼,竟不敢再去看卫凛,只默默饮尽碗中的桂花酒。

    卫凛拎起酒坛,一面向碗中添酒,一面淡淡道:“我少时顽劣,常常逃学,师兄脾性古板,向来不肯一同胡闹,反倒是一本正经地教我要听先生的话。可等到先生问起我的去向,他哪怕掌心被打得肿起,也绝不会透露半分。”

    崔缜默默地看着桌上酒碗,一言不发。

    卫凛好似也并不在乎,只是不疾不徐地说着往事。

    酒入碗中,沉璧浮光。他饮了一口,轻笑道:“如此认死理的性子,在我闯祸时,竟也会扯谎为我遮掩。”

    体内似乎有药性发作起来,崔缜眼前隐隐有些模糊。

    “我与他少年相识,同窗数载,互为知己,也曾一同立下宏愿。”

    “他是我此生挚友。”

    崔缜心头剧颤,忽然有种追问些什么的冲动,一霎攥紧了拳,又强自咬牙压下。

    ……

    卫凛清冷的嗓音在幽寂昏暗的监牢里慢慢流淌,好似尽数溶进了寒凉月色。

    一坛桂花酒慢慢见了底。

    他似是怅惘,又似是自嘲,“只是谁能想到,有朝一日,我会和他成为刀刃相向的仇敌?”

    腹内痛意翻腾,崔缜渐渐支撑不住,脊背佝偻下去,只觉就要失去意识,终究没压住心头的那分不甘,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紧紧抓住卫凛手腕,颤着声追问:“后来呢?”

    后来你们可有和好,可有失约?

    “后来……”垂眸看了眼彼此碗中的桂花酒,良久,卫凛低声道,“虽与当初所言不甚相同,但也算……不曾失约。”

    眼前已是一片黑暗,只听得见“不曾失约”几个字,崔缜忽而释然。这便好。

    腕上的力道蓦地一松,整座牢室重归于寂静,只有卫凛自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他静静地坐了很久,直到身子有些发僵,这才撑着膝盖站起身,大抵是坐得久了,全身骨骼都发出艰涩的咯吱声。

    转过长廊,长廷早已候在门外,见他露面,看了眼廊道深处,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心道:“主子,一切都已安排好,什么时候送人走?那药最多只能维持三天……”

    “不急,等到明晚。”

    “是。”

    走出诏狱,外面又下起了雪,雪花飘飘洒洒地落下来,浩大而静谧。

    卫凛斥退了长廷和一众暗卫,一个人在雪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大氅上很快落满一层薄雪。

    雪花片片轻薄,却如有千钧,压得他脊背微弯,胸腔窒闷。

    经此一别,今生再无相见之日。隔着两家人、几十条命的血仇,从前种种,情谊断尽。

    今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不知走了多久,卫凛沉默着迈出了北镇抚司的大门,忽然有人在身后叫他。

    听清了那道声音,他蓦地一僵,身形霎时凝固。

    来人是徐太傅。

    徐太傅没有让仆役搀扶,踉跄着走到他身前,向他深深行了一礼。

    卫凛心头一沉,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

    徐太傅抬头,艰涩问道:“卫大人,可否容老朽见一眼崔家大郎?”

    卫凛沉默。

    徐太傅身形微微晃了下。

    他隐隐有了预感,一把抓住卫凛的衣袖,颤着声问:“他,他可还好?”

    卫凛喉结滚了滚,尽力将声音放得漠然,“死了。”

    徐太傅猛地抬头,不可置信般追问:“什么?”

    “天气冷寒,受了刑,没能熬过去。”卫凛平静地看着远处,声音无波无澜。

    “一派胡言!”徐太傅厉声怒喝,苍老的双眼含怒瞪向卫凛,胸口急剧地起伏,抓着卫凛衣袖的干瘪手背上青筋一根根暴起,“你们这些锦衣卫的下作手段,当我不知么?!从一开始,皇帝就没想放过他,是也不是?!”

    卫凛不答。

    徐太傅怒盯了他半晌,猛地松开手,转身趔趄着扑向府衙大门,竟似乎是要强闯进去。

    卫凛眸色一沉,冷声喝令:“拦住他。”

    缇骑得令,立马伸臂拦上前,跟随太傅而来的家仆也急忙追上来,小心地拉住他衣袖,想要劝他离开。

    徐太傅一时挣脱不开,转而指着卫凛面门怒骂:“你甘为皇帝鹰犬,不经公堂妄断生死,草菅人命,如尔这般小人,岂会有好下场?!来日必将六亲寡绝,短折而亡!死后亦将受万人唾骂,不得安寝,又有何颜面见你爹娘先祖!”

    卫凛一言不发,听着他怒喝咒骂,神色难辨。

    自从他走上这条路,早已听过无数骂名,却无一次像今日这般剜心刻骨。十年前,父亲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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