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朝: 140-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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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澜安眼睫不瞬,神色平静地扬鞭点了点皇宫的方向。

    “尉迟太后看中了朕的人头,今日,朕来了。”

    万人军队直奔皇宫。被制服跪在御道两旁的护卫军如丧考批,茫然望着万军丛中,若隐若现飘过去的那袭云襕金纹袍影。

    洛阳破了,被南朝的女帝接管了……

    他们一生中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她的一双眼眸如同从九天摘下的两颗寒星,眉上金缕冠折射的金芒又似借了太阳一束精光,闪耀清华,璀璨无拟。

    她身上散发的气度,足以辟易千军。她像破云而升的高阳,强劲过境的飓风,仿佛天生便要登临绝顶,无人能够阻挡。

    不待这些兵俘回神,一点凛寒的刀光掠过眼前,如针尖刺痛他们的眼珠。

    那是离女帝坐骑最近的一个面罩玄铁的男人挑转了刀锋,宛如猛兽张开獠牙,逼迫宵小俯首,不敢再窥那位女皇半分。

    城池已破,禁庭羽林军自知不敌,象征地在宫门后举戟抵挡片刻,便在声势浩大的喊杀下弃械而降。

    谢澜安骑马踏进太极宫前的圆坛广场。

    汉阶白玉,铁马飞檐,东风拂面,似曾相识。

    南渡后,玄朝国君为示不忘故土,金陵皇宫皆仿照洛阳宫制式兴建。所以谢澜安对眼前的殿阁宫宇并不感到陌生,只有在看见某些摩羯纹雕刻,与马鹿图腾的时候,方能看出异族风格。

    高世军与高世伍在御驾后面,顾望他们曾经效忠的天子帝居,神色复杂,也眼神炙热。

    池得宝单手持握杀猪刀,心想:这就是洛阳宫!

    她要睁大眼睛,替那些留在高平川上的同袍看个清楚。

    谢丰年下马为阿姊扶镫,胤奚确定四周皆在禁军掌握中,擎臂托住女郎的手心。

    谢澜安在二人随扈下,步入明堂。

    空荡荡的太极殿如被一顷凉水泼地,寂无一声。

    宫娥已经跑光,除了颤股伏跪在角落的几名尉臣,南首龙椅上,只有尉迟太后坐在上面。

    到了这个时候,老妇人依旧维持着雍容风度,双眼审视谢澜安。

    面如银月满,飒沓含芳华。

    这个女子像佛前供奉的优昙婆罗花,苏世独立,清白无俗艳。尉迟太后观顾许久,都挑不出一丝瑕疵。

    她说:“真年轻啊。”

    谢澜安没有理会她的感慨,她第一眼没在龙座上看到尉帝,立刻侧眸看向谢丰年。

    谢少将军当即会意,领人去追。

    尉迟太后神色隐隐一变,掌心扣住龙椅,凝视着这个从千里之外不请自来的女子,心情五味杂陈。

    “好一个女子,好一个我花开后百花杀。南朝几代皇帝没做成的事,你做成了,男人没做到的事,你也做到了。”

    “成者王侯败者寇,哀家人头就在此,你来取便是!”

    “你错了。”谢澜安说,清朗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她并不想要一枝独秀,压杀百花,女孩子在这个世间何等美好,她恰恰喜欢千芳竞开,万卉争妍,同锵玉振,蕙芬兰郁。

    那才是她谢澜安心中的大气象。

    不过这些话,她与眼前的异族太后也说不着。

    谢澜安此时耐心奇好,没有下令将太后从龙座上押下来,两名亲卫见状搬来一张实檀坐椅,放在大殿中轴线上,正对龙椅。谢澜安拂袖落座,双腿交叠,两臂担在扶手背上,松弛而漫淡的姿态,眼褶深邃,似笑非笑。

    “朕也并非要取太后娘娘的人头,只不过是听闻贵国有意会猎于秦淮,故前来拜会。”

    尉迟太后冷笑,“今已拜过,又待如何?”

    谢澜安唇角轻莞:“客人上门,岂能不带礼物。朕来与太后谈一桩盟约——”

    “你说什么,盟约?”尉迟太后如听天方夜谭。

    “正是。”谢澜安展扇轻摇,虽处下位,但身上散发的华贵威凛之气,完全占据了整座朝堂的中心。她停顿一瞬,目射明光,“只要鲜卑一族退回阴山之北,立誓永不犯疆,则汉胡合盟共处,从此天下一家,永无战事,如何?”

    尉迟太后怔忡半晌,忽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汉胡一家,永无战事……”

    她目光陡然犀利,以此掩饰后背竖起的寒毛。尉迟太后浑身都开始发抖,撑着外厉内荏的神色瞪视谢澜安,“冠冕堂皇!你不过是想让我们做汉庭和柔然之间的屏障带,为你的帝国抵御外敌!”

    好个天生的帝王料子。

    她竟能想出这样个一箭双雕,名利双收的主意!

    “哀家纵一死,岂容你如意!”

    谢澜安霎眼笑了笑,她慢声说:“如意不如意,是我说了算。”

    十字声落,谢丰年恰好回到殿中,神色兴奋:“阿姊,蓝眼小皇帝捉着了!上次跑的那个国师我也给捆了!”

    尉迟太后变色起身,一口气噎在喉间,脚底趔趄。

    胤奚站在谢澜安檀椅的左后侧,头也不回地掷刀而出,正钉在一个试图悄声往外爬的绿袍官员衣带上。

    他注视尉迟太后的眼神,如鹰嗜血。

    “太后活了这把岁数,死就死了,可尉帝仿佛还未成人,千刀凌迟的场景,到时太后可以亲去观礼。”

    那个被钉住的官员裤裆湿骚,嚎啕求饶。尉迟太后脸色惨白,面无人色。

    谢澜安稳坐钓鱼台,不动如山地弹指:“签,还是不签呢?”

    其实她大可以晓之以理,她连陈勍父子都能容得下,一个亡国失势的小皇帝,只要拔干净他的爪牙,留他一命无关痛痒。

    但先打服你再教你作人,是谢澜安的一贯风格。

    困兽若不知怕,怎么会甘愿俯首。

    终于,僵立片刻后,尉迟太后在陈列殿门内外的一双双如狼似虎的劲卒目光下,缓缓走下朱墀。

    那软塌曳地的素色袍尾,宛如被抽去骨头的一张皮,失去了一切力气,服帖在地。

    “尉迟氏,代尉国与治帝签订盟约。请陛下……守约,勿伤吾孙。”

    从此刻起,大江南北,九州四域,只有一位皇帝了。

    胤奚神采奕亮,毫无犹豫地屈膝拜在谢澜安裙下,嗓音清曼,如歌咏志:“陛下克复中京,鼎玉还迁,臣贺陛下,万岁万万岁!”

    谢丰年眼底光芒闪动,随即跪下去:“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堂内外,众将士齐身下拜,山呼朝贺:“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澜安在山呼声中,闭了闭眼。

    那场焚毁朱雀桥的冲天火焰,在她眼前一闪而逝。

    这一世,没有金陵城破,没有九州混战,二叔没有猝亡,老师也没有病故。

    她拼凑起自己的一身粉骨碎骸,怀着一腔意难平,纵横捭阖,行路至此,如此巧合地就在上辈子死去的这一年,入主洛阳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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