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惶: 3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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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说人之前能不能先监听一下自己。

    林晃彻底懒得辩了。

    邵明曜没说要走,他就坐在他边上,晃着腿看他仔细编辑那些学习计划。

    修长的手指敏捷地敲击屏幕上的键盘,时而停顿,按两下删除,又迅速敲起来。

    那双黑眸在专注时会格外沉静,眸心随着视线偶尔动一下,像静谧中蕴着波光的湖,看得久了,看的人心也会静下来,缓缓沉入那湖水。

    林晃对邵明曜专注时的氛围很熟悉,在那些深夜的电话里。他想象中邵明曜学习的样子,也无非就是如此了。

    “邵明曜。”

    “嗯?”

    林晃抿了下唇,轻问道:“真的不在意么。”

    “什么不在意?”邵明曜看他一眼,了然地一顿,“你说我家的事?”

    “嗯。传开了多少?”林晃在电话里没敢问钱佳。

    “就那些吧。私生子,送回老家不管了,能不能转走不好说。”邵明曜扯了下嘴角,继续打着字,“都是你知道的,没什么新鲜。”

    林晃侧头注视着他,“你从来没被人这么看过吧。”

    “嗯。那又怎么样,他们是我什么人呢,我管他们?”邵明曜轻笑一声,“重要的事都顾不过来,哪有那个闲心。”

    “这种事都不重要么。”林晃轻轻拨拉着素戒,“那什么才值得你在意?”

    邵明曜打字的动作顿住了。

    “有很多。”他缓缓说道,“比如——”

    “比如什么?”

    邵明曜揣起手机,停顿了许久才轻声开口:“比如让你对我公平一点。”

    林晃晃着的脚悬住了。

    他慢慢把腿放下,“你还是想知道我家里的事?”

    “不光是这个。我还希望你能真心的想上大学,希望你别再遮着自己。”

    邵明曜视线掠过林晃的口罩,低声道:“晃晃,毁容怎么了,人总不能一辈子戴着口罩吧,别人还没孤立你,你先给自己画了一座牢。”

    他左手轻轻摩挲着饭盒,“我也想和你一起吃饭。爷做了那么多顿好饭,每次都要打包送过去,很麻烦。而且……”他喉结动了下,又问:“凭什么陈亦司能看,我不能?”

    林晃反应了半天,“毁容?”

    “等等。”他纳闷道:“陈亦司跟你说我毁容了?”

    邵明曜一怔,“他没说,但不就是毁容么?”

    林晃被问住了。

    他也不知道算不算毁容,真要说,脸上最初的印子确实是烧灼后留下的疤,但那些痕迹是平的,不狰狞,色沉也随时间淡去。

    戴口罩纯粹是为了遮纹身,省去被人探头探脑的麻烦,也顺了老师的要求。戴久成了习惯,就像近视的人戴眼镜一样。

    邵明曜见他发着愣不说话,收回视线道:“我只是随口一提,你不用觉得——”

    “邵明曜。”林晃打断他,“你是不是铁了心,非要擦掉那条线不可?”

    邵明曜一顿,“什么线?”

    他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从小到大,林晃遇到的每个天之骄子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一定要划出一道楚河汉界。

    唯独邵明曜缠着他、烦着他、非要管、非要一次又一次地来捣乱、非要模糊掉那条他努力划出的线。

    甚至来警察局收拾烂摊子这种破烂要求,他还没说出口,他已经朝他跑了过来。

    “那只是一摊垃圾堆里的垃圾事,没有被知道的必要。”林晃轻提了一口气,抬眸朝他看过去,“但如果你一定要知道,那就一件一件都告诉你。”

    “我爸叫林守定,是律师。据说头脑很好,青年得志,爱家爱妻。奶奶反对开眠蝶,他偷着把攒的钱全拿出来,全力支持我妈妈的梦想。

    “但因为我的病,他变了,我记忆里只有他打人,打过我几次,大多是打妈妈。

    “后来有个冬天,他打完我妈后去喝酒,睡在大街上冻死了。从那以后,学校的人就说我克死生父,找我的茬。

    “怕狗是因为我奶也这么想,她把我和一只狼狗关在一起,我被咬了一口,在腿根上。”

    林晃抿了下唇,“后来奶奶带着所有钱走了,靠小姑接济着,眠蝶才撑下来。过了有两年吧,眠蝶刚有起色,就发生了那场火灾,源头是个质量不过关的小电锅。”

    林晃说到这忽然停顿了。

    再提起那件事,他还是会脑子一瞬间空一下,心脏后头像有根锥子一下一下地顶着,刺不出血,却让他惊惶失措地想躲。

    “邵明曜。”他沉默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垂眸低道:“那天是我用它煮东西,没有断电。”

    邵明曜放在腿上的手颤了下。

    “就这些。”

    林晃吁一口气,偏过头看他一眼,又转回来,在口罩下无声地笑笑,“爷生日那天,你说你的出生是原罪。那算什么罪呢?是父母对不起你。我这才是罪吧。

    “我没见过林守定好的样子,所以不愧疚。

    “但,我知道妈妈有多好。

    “所有的记忆,每一个她的画面,都是她的好。”

    林晃忽然抿住唇,不再吭声了。

    手掌下撑着的砖面很冰,风也很凉,他缩了一下肩膀,扭头朝另一个方向看去,看那陌生的长街不见尽头,看那路灯的光圈一重又一重,晕开道道错觉般的影子。

    隔了很久,邵明曜也没出声,估计是被吓到了。

    没人听到这样的故事会不震惊,尤其是邵明曜——他家里乱,可他从始至终问心无愧,他不负任何人,他始终站在光下。

    又如何能面对污沟里的家伙。

    林晃垂下头,盯路灯久了,眼前有点花。

    他低声问道:“是不是后悔一定要擦掉那条……”

    一只手掌忽然覆在他的手上,打断了他的问。

    手背能感受到掌心的温度,骨节的舒展。那些手指慢慢拨开他的手指,穿插在他的指缝间,骨节硌在一起,硬的,不太舒服,但又懒得去挣开。

    嫌烦又想要,就像被他管着的感觉。

    指间若有似无的依伴感,就像他们的那五年。

    “想她么。”邵明曜轻声问。

    林晃怔然,“什么?”

    “想妈妈吧。”

    “嗯。”林晃视线落在他覆着自己的手上,“有时候会想。但也许我就是迟钝又冷漠,虽然一直会有点负罪感,但大多数时候是觉得遗憾。”

    “遗憾什么?”

    “她没见过我好起来的样子。”林晃声音里有些泛空,“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坚信我没病的人,可她却没见到我真的变好的样子。”

    每当想起这些事时,童年那种空茫就会再次包裹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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