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凭子贵: 7、绿蚁第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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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哀。

    放下正在生病的儿子,聚拢灵棚之下,为自己的远房侄子哭丧时,他忽然想,皇帝是父亲,我也是,他死了儿子,天下不许多一声笑,我的儿子要是死了——

    那就是死了,平白无故,没有一丝水花地死了。

    凭什么?

    把善思抱在怀中,薛喑依次检查过他的眼睛、舌苔,又摸他的脉象,神色愈发凝重,很轻微地摇了摇头。

    善思对奇异的氛围很敏锐,又很平静:“我要死了吗?”

    薛喑为这孩子言语吃了一惊,很快掩饰道:“当然不是!我是在想,善思真是天生福相。”

    善思望着他。

    薛喑扯出一个笑来,对李知微道:“孩子是胎里带来的气虚体弱,这几日宫中法事频仍,怕是招了些腌臜东西,才病得如此急。这些年,该开的药方我已都开过,李君你也寻来不少,人事已尽,只看天命了。”

    知微观他神色,就知道还有转折:“什么天命?”

    果然:“譬如我上次给你开的独参方,里头写要二两人参,这二两人参,须四千钱,够寻常人家两三年吃喝嚼用。我在民间时,便不开这方子,以‘参须二两’替代,虽损失药性,但寻常人家咬咬牙,还是能喝得起药,吊得住命。”

    寻常走卒,一日才赚得一百文足;这还是天子脚下,遑论更偏远的村户人家。

    “可你知道,这方子若要发挥最大功用,所要的不是人参,而是仙茅。”

    “仙茅?”

    饶是自诩博览如李知微,也不禁皱眉。

    那是什么?

    “此物乃是十年前天竺婆罗门僧进贡,不是参类,药力却强百倍,在天家珍藏,民间不许存留。所以,我一开始就没有告诉你这味药,以免你徒劳。”

    李知微的心提起一瞬,又很快坠落:“有这样的宝物在宫禁之中,太子还是薨了。”

    薛喑道:“他的病症,不在医药。”他轻抚善思的额头,可怜道:“你若用之前的药方,以人参入药,孩儿的症状一时能好些,也算度过难关,这对你我来说都不是难事,库里还有储藏,四五千钱便可抵得。”

    “可若要根除,非仙茅入药不可。待孩儿长到十岁上,筋骨健全,也就与常人无异了。”

    知微反问:“你也说仙茅是天家珍藏,我如何取得?”

    薛喑微笑:“所以说,小郎是吉人天相啊。”

    善思不知为什么,拉住了知微的手,轻到像被发丝拽动。

    “薛相年迈,连日痛哀,身体抱恙,圣人特赐下仙茅慰劳。”薛喑道,“李君天家贵胄,若愿托以实情,薛相不会吝啬。”

    李知微淡淡出声:“薛喑。”

    他长这么大,很少有觉得自己是天家贵胄的瞬间,除了昭文院考核的那天,他穿着大出一截的,前几位兄长剩下的袍子去应试,被阍者拦截下来,他不得已,背诵了自己的族谱。

    我,我的父亲,我父亲的父亲……枝头竟然是整个王朝的缔造者,多么神奇。

    但他去考昭文院,是因为昭文院不要学费,哪怕国子监都收费。

    可后来他才明白过来,能用钱解决的,都是小事。

    人参再贵都有价格,仙茅呢?

    薛喑劝道:“让小郎去见一见薛相吧。”

    知微不答。

    少顷,药童送来参药,善思捧起来一饮而尽,他习惯苦涩,喝起来并不哭闹,也不会要奖励,只是从知微的袖子里抽出帕子擦嘴,蔫在一边。

    知微捋着他的头发,让他在榻上睡觉发汗,与薛喑走到院中:“薛相的好意,我十分心领,不过,这与孩儿无关。”

    薛喑显然得到嘱托:“无不无关,已不是李君能决定的了。”

    腹稿其实准备了有些时候,专门守株待兔。

    “我朝至今五代,太宗皇帝三子,仅剩世宗皇帝;世宗皇帝五子,仅剩仁宗皇帝;仁宗皇帝血脉,也仅剩今上一人。今上无子无侄,唯有过继太祖六世孙,养于宫中。”

    “太祖皇帝十八子中,未获罪、仍有嗣续者共四支,除帝系外,便是韩王、齐王、舒王三房。”

    “韩王是太祖庶长子,生子最早,第六代子孙均过二十,圣人应当不会考虑。”

    皇帝今年四十三岁,并不算老,自然不愿择立成年之子,最好五六岁稚龄,尚未记事,易于抚育;或七八岁,身体健康,以免再度夭折。

    “剩下的齐王、舒王二房,传至如今,各有子孙上百,符合条件的六代子孙,不过一手。”薛喑伸出手掌,在知微面前晃一晃,十指依次收拢,只剩下一根拇指屹立。

    一百个里面挑十个,看似是很少,可皇帝的宝座,只有一个。

    李知微不为所动:“齐王与太宗皇帝同产,乃诸王中最贵,圣人应该会在齐王房中寻找养子。退一万步说,真找了我们舒王一房——我上头还有十五个兄长,各有后嗣,我阿爹亦非独生。天威难测,我父子不敢有他望。”

    薛喑见他如此畏缩,叹道:“孝明之疾,非是一日之寒。有心人早看过族谱,你身在昭文院,早成了众矢之的,纵有君子之心,却难保他人没有相害之意。你看小郎的病……”他进一步诱惑道:“李君与薛家有婚姻之亲,这是谁也比不上的。”

    “善思生来体弱,若非薛家援手,如何能有今天,我心中感激,不知何以言表。”李知微苦笑,仍作推拒,“只是……”

    他没有说下去,任薛喑自己去补全,再回报给薛延请。

    只是我非长房,亦非嫡出,生母寒微,不足称贵;只是我不思进取,声名不显,恐生连累;只是我儿体弱,担不起江山社稷;只是、只是、只是。

    只是你薛延清太弱了。

    你有心栽花,我待价而沽。

    若薛延清早几日抛来这枝橄榄,李知微或许会感激涕零。四相之一愿助他争位,他又何须再苦心攀附虚无缥缈的裴照元?

    薛家与他有亲,善思若得天命,薛家便是帝舅之族,这层关联坚不可破,他必然要下死力。

    只是。

    既然他本来就会为我下死力,我就没必要向他示好了。

    更何况,裴见濯一语将他惊醒,薛延清虽清誉昭著,在皇帝心中,份量却远不及裴照元。

    裴照元、裴照元………

    “什么元?”善思在他怀中抬起眼睛,“阿爹?”

    从薛家回来到小院时已近黄昏,孝明太子的丧钟再次敲响,辐辏永乐。

    李知微看着前几天从平康坊带来的花瓣发呆。

    周家并没有好好保存花瓣,知微一朵朵筛选过去,粉紫双色后晦暗生尘,只能捣泥酿酒。

    怎么样能让裴照元帮助他?

    李知微片片碾碎二乔,惹出满手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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