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青禾: 1、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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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吴郡,雨丝如愁。

    正值傍晚,茶肆摊贩快打烊闭店,河上乌篷船停泊,亮起点点渔火。

    坊巷里也陆陆续续燃起烛火,唯独城东一条小巷暗着,萧索荒凉。

    这巷是吴郡出了名的“鬼巷”,住的人早搬空了,只剩几间破屋立在朦胧雨雾里,黑漆漆、四方方,像是幢幢棺材。

    整整一条巷子都静悄悄的,剩雨打残垣的沙沙声,听得人心里发毛。

    宁禾背着剑,披上蓑衣戴斗笠出了门。

    断粮一日半,她腹中空空,眼底蒙着倦意,走路发飘。

    伸手摸了摸腰间三个铜板,她幽幽叹了口气。

    前几天陈家出了事,把府里的护卫遣散了大半,她就是其中之一。

    虽说她不全靠护卫的酬劳吃饭,偶尔会赚点买命钱,但养剑很贵,伤药很贵,而她却很少接到活。

    几个月接一次,一次只够花月余。

    再不吃饭,她就要成这鬼巷的一员了。

    选傍晚宵禁前出门,是因为有些食摊收摊前的包子烧饼很便宜,不过就是有点干巴。

    走过间塌了半面墙的旧宅,宁禾鼻尖微动,旋即脸色微凝,拔出了剑。

    潮湿的雨气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她是剑客,自然对这种味道十分敏锐。

    眯了眯眼,放轻脚步继续往前走。

    转过墙角,视线定格在横在小路当中的黑影上。

    是个少年。

    他趴伏在地上看不清脸,身上穿着细葛大袖衫,白色的衣料上洇着大团血迹,鲜血混着泥水,被雨水冲到地上,晕开一大片,生死不明。

    宁禾收回目光,暗骂了句晦气。

    这人一看就是被仇家追杀至此的,除非她疯了才多管闲事。

    而且师父说过,路边的男人不能捡。

    她目不斜视,抬脚跨过去。

    裤脚突然被人扯住,力道极大。

    “这位娘子……留步。”

    声音裹着雨雾,微弱飘渺,却难掩悦耳,如清泉沉玉。

    她眉梢一挑,不耐烦扭头。

    少年仰着脸,雨水洗净了他脸上的血污,让宁禾透过黯淡的暮色看清了他的容貌。

    肤苍白如雪,几缕湿润乌发蜿蜒黏在脸颊上。眉若远山含黛,眼睫纤长,湿漉漉垂着,是士族子弟特有的斯文秀雅。

    宁禾多看了两眼,心说倒是好容色,略微有点惋惜。

    下一刻便抬腿往旁侧甩,力道足够让他松劲。

    段沉玉闷哼一声,拉扯到伤口的痛让他松了手。

    宁禾没搭理,准备抬脚离开。

    转身前,少年从怀里掏出来个钱袋。

    宝蓝色,忍冬纹,不似大晋货样。

    “哗啦”一声,袋口松开,碎银滚落在青石板路上。

    “这袋银钱……求娘子救我。”

    少年气若游丝哀求:“事后另有五十两银…相谢,绝无虚言。”

    他说话时,眼睫微微抬起,露出两丸沉水黑玉眸。

    真挚有礼,不像会骗人的样子。

    宁禾的目光在钱袋上停顿了一下,挪到少年脸上,又环顾四周,天上地下,确定没有第二个人后,摸了摸空瘪的肚子。

    她叹了口气自嘲:“算你命好,遇上我这馋鬼。”

    说着弯腰把散落的银子捡起来装回钱袋,妥帖挂在腰间,才把他像扛包袱一样扛上肩头。

    段沉玉腹部有伤,被她肩膀一硌,疼得差点再次昏过去。

    虎落平阳被犬欺,要不是他没法,定不会向这种粗鲁的江湖人求救。

    宁禾扛着人往巷尾走,脚步踩在积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

    雨还在下,雾更浓了,两人的影子忽隐忽现,没入深巷不见。

    *

    宁禾住的小院外面看着破,里面却收拾地整齐利落,东墙角有颗梧桐树,绿意盎然,亭亭如盖。

    三年前师父旧疾复发,两人便从天门郡零阳搬来了吴郡,在这处鬼巷拾掇出个院子安家。

    可惜,一年前师父还是病逝了,把她孤零零留在这战乱不休的世道。

    她把少年扛进屋里,单手摸出火石,“咔嚓”几声点着了桌角的油灯。

    外面的天彻底黑了,昏黄的光照亮了一方屋子。

    虽然简陋,却很整洁。

    一桌一椅一床,还有个竖柜,窗糊着层旧纸,被雨打湿了半边,透进的雾光昏昏沉沉。

    她看了眼自己的床,又看了眼桌子,最后把桌上的茶壶和杯子移开,把少年放了上去。

    段沉玉躺在长条木桌上,有些懵,强撑着虚弱道:“娘子,在下躺在…桌上,怕是不妥。”

    宁禾正从柜子里拿处理伤口的东西,闻言瞥了他一眼,“你弄脏我的床,我今晚睡哪里?”

    段沉玉:“……”

    很好。

    宁禾没再搭理他,出去打了盆水放在椅子上。

    她走到少年跟前,抬手就扒他湿黏在身上的衣襟。

    段沉玉没想到这女子会猝不及防解他衣裳,他眼睫动了动,忍着没说话。

    有些衣料黏在伤口上,她拿起剪刀剪开,一点点揭下来。

    他上半身并不瘦弱,反而肌理分明,线条匀称漂亮。

    肩头和腹部的几道伤口鲜血淋漓,皮肉翻卷,如同白玉有暇,破坏了美感。

    宁禾多把布子打湿拧半干,沾擦去他身上的血污,又用水冲了一下伤口。

    刀口传来刺痛,段沉玉也只是皱了下眉,半声不吭。

    宁禾多看了他几眼,一面利落处理伤口,一面思索他的来路。

    皮肤白皙细腻,手指修长,虎口掌心有薄茧,指腹也有一点,显然并非武林中人,像是擅骑射琴棋的士人。

    “郎君叫什么名儿?为何倒在巷子里?”

    段沉玉闭着眼,头昏昏沉沉的,闻声强撑着回道:“姓沈单名玉,家父去世,伯父为夺家产雇人杀我,幸逃得此处蒙娘子相救。”

    宁禾道:“沈?”

    据她所知永嘉之乱后,晋室南渡,中原士族大规模南迁,沈氏也在其中。

    沈氏中当属汉时的沈戎家族最为出名,迁至吴兴郡,如今已是名门望族。

    难不成他是吴兴沈氏子弟?毕竟商户可养不住他这幅细皮嫩肉和言谈。

    可他那钱袋……

    宁禾性子直,却也不是莽撞之人,相反很细心。

    若是旁人她定不会直问,可面前少年身受重伤,若有异常也不过是一剑的事。

    “你钱袋上的纹样不似晋物,”她抬眼打量少年的神情:“现晋秦交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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