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军校生的我不可能是虫族: 10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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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是谁把时间往前拨了。

    在一片浑浑噩噩的黑暗中,他听见了医生的机械的声线。医生在说:“不要发抖。”

    于是池涧西张开眼,看见了纯白的天花板,空气中浮动着消毒水的气味。

    他努力抬头,发现自己躺在手术室,下肢的金属骨骼安静地摆放在器械盒中,麻药打得很多,他其实没有知觉,但仿佛能感觉到冰凉的手术刀切开他的鱼尾。

    “不要发抖。”主刀医生歪歪头,以研究性的语气问,“你在哭,是害怕吗?”

    医生擦了擦他脸上的泪,他的手是冰冷的,金属的。

    我在发抖吗?我在哭吗?

    “你害怕的话,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医生说。

    年轻的人鱼望着沾满血液的手术刀,眼泪忽然大滴大滴流出来了,顺着脸颊又滑到耳后的鳃上。

    他很努力地摇了摇头:“……继续。”

    回忆再往前、再往前。

    一直到他还是一条年幼的小鱼,抱着尾巴听妈妈讲故事。

    妈妈合上故事书,垂眸抚摸他的头发,慢慢说:“美人鱼走在岸上的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可是必须要走上陆地,必须要离开海洋,他们才能走向星空。所以即使每一步都踩在被扎得鲜血淋漓,他们也必须继续。继续割开鱼尾,变成双腿,行走在刀尖上,行走在他们梦中的未来里。

    ……

    池涧西以局外人的视角冷眼看着,就像在看一场剪辑稀碎的复仇烂片。半晌,他道:“不要再翻我的大脑了,埃尼阿克。”

    稀奇古怪的幻觉如潮水一般退去了。

    他睁开眼,发现其实才刚过去两三秒。

    刚刚不过是失血过多加上剧烈碰撞导致的晕厥,甚至他也只短暂失去了一两秒的意识。

    纳米机器人游向他,顺着他的伤口、嘴巴和鳃往里钻,他知道当他死后,这些纳米机器人就会回收实验体身上最宝贵的材料——他的大脑。

    池涧西嘴唇张合,无声道:“我知道你在看,埃尼阿克。”

    “如果我们之间有半分友谊,我恳求你。”人鱼的泪溶化在水里,没有变成珍珠,只不过是廉价的水。

    “不要上传我。”

    人死后脑电波依然存在,在星际时代科技已经发展到了能够提取它,获得人死前记忆的技术。智械生命则更进一步,已经迈入了上传死者意识的阶段。

    但从理论到成果之间,是漫长的实验。

    所有人鱼都是这场实验的志愿者。

    显示屏错频般闪烁一下,似乎是一个哭泣的符号,可是显示屏已经支离破碎,什么都看不清。似乎是收到指令,纳米机器人们潮水般原路退下。

    池涧西重重地喘息着,终于露出这么久的第一个笑容。

    生命的最后时刻,泡在水里,就好像还在海洋的怀抱。他的灵魂好像已经飞出身体外,眺望着看不见的海神星,看不见的母星,看不见的海洋。

    念着母星的名字,似乎又有力量涌了出来。他闭了闭眼,决心要为族人做最后一件事!

    他放弃了治疗,反而往前爬了两步。他没有被枪管贯穿,而是被朝内凸出的机甲断层所钉死在驾驶座上。这个动作让自己的伤口更大幅度撕裂。浸泡在治疗液的伤口血肉增生,黏在卡着伤口的凶器上,随着他的动作再次撕裂,又飞快“愈合”。血肉组织如碾碎的福寿螺卵一样血淋淋地黏出一条长长的、凹凸不平的痕迹。

    他要去开启自爆程序。

    他不能……不能让敌人活着离开。

    一旦燕屿活着回去,下一次面对他的就是自己的族人。

    此时距离机甲被贯穿才过去三十秒。他的队长、他的敌人,和他靠得那么近。

    他努力地伸手——只要启动这个按键,他们就都会在爆炸中解脱。

    可是,可是……裸露的电线闪烁着幽微的电光,也随之暴露在舱内的治疗液中。其实如果不是大部分能源都在刚刚消耗了,他会在瞬间被巨大的电流电焦。

    他已经拼尽全力地伸出手了,可是在指尖碰到自爆装置之前,海洋的呼唤先一步降临。

    灌满舱室的治疗液温热如羊水,电蛇游走在其中。失血、电流和疼痛,让他的肢体逐渐麻痹。他的鳃开合几下,又缓缓定格了动作,鳃盖紧紧闭合,无法再从水中汲取到半分氧气。

    鱼的呼吸系统失灵,人的呼吸系统下意识打开,顷刻间,肺里灌满了水。

    碧蓝的瞳孔扩散失焦。

    这个星球没有海洋。

    第120章 几分真心

    满地狼藉。

    确认身下的敌人已经失去了生息, 曼努埃尔立刻一跃而下,赶到燕屿旁边。舱门对接通道搭好了,可是失去能源的机甲只是一堆废铁, 舱门无法自行打开。

    曼努埃尔废了一番功夫才把门撬开。

    他急忙进去,一进门就看见燕屿正一边吐血一边换宇航服。机甲常备宇航服,这就跟飞机常备降落伞一个道理,都是为了以防万一。

    曼努埃尔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上面, 他看见燕屿唇角的血,脸色立刻变了。

    内脏的伤看不出来,却比外伤更恐怖。他连忙俯下身给燕屿注射医疗针, 单膝半跪, 有力的手臂环过肩膀, 就要把雄虫抱回机甲治疗。

    说是医疗针,其实功效比较中庸, 不能彻底治疗,但却能抑制伤势恶化。几针高浓度针剂下去,燕屿感觉自己立刻从死人微活变成了半死不活。

    半死不活而已, 他难道还少经历了吗?

    他推开了曼努埃尔, 摇摇头,想说话, 但嗓子火烧火燎的,一张嘴,空气就刀子似地刮喉咙。

    于是他又闭上了。

    他抓着曼努埃尔的手臂, 借力起身。然后自己爬下机甲,又爬到对面机甲的驾驶舱处扒拉。曼努埃尔很快也跟了上来, 站在他身侧提醒:“小心能源泄露导致爆炸。”

    燕屿半跪在机甲上,抬头仰视小山一样的机甲舱。

    破破烂烂的驾驶舱从四面八方流出医疗液, 浅绿色的医疗液混合着血水,显出几分肮脏。它顺着参差不齐的金属外壳往下流。流过燕屿的膝盖和手掌。

    “这是……”曼努埃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迟疑问。

    燕屿没看他,直直看着驾驶舱。沉默几秒后,声音低低地、沙哑地,就像月光下的夜风刮过戈壁岩层一样,慢慢说:“这里面……是我的朋友,你见过他,那个时候他还叫我队长。”

    一种轻柔的悲伤顺着脉搏的跳动,淌出唇齿。

    好可怜的样子。

    但死的人又不是他。他有什么可怜的?甚至于,再来一次刚刚的战斗,他还是会下死手。燕屿既觉得自己可笑,又觉得自己这幅姿态未免有些令人作呕。他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几分是幸运者对不幸者的愧怍,又有几分是单纯为朋友的逝去而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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