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笔集: 9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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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是模糊的帐顶阴影,鼻腔里充斥着浓重的草药苦味。他艰难地动了眼睛,试图聚焦,耳边却先闯入了门外压抑却激烈的争吵声。

    “梁统领请回!中郎将需要静养!”是赵楫的声音,硬邦邦的。

    另一个声音,是李烛,更加不客气:“梁统领请自重,莫要逼我等动手。”

    门外传来一声冷嗤,一个高傲而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哼,我念在同朝为官的份上,过来看一眼,顺带给他送些药,尔等蝼蚁,也配拦我?让开!”

    是梁砥。

    “不必了,太医署什么药没有?不劳梁统领。”

    “你这小子,你姓赵是吧?你知道天策卫是从十四卫禁军分出的七卫吗,你知道你们天策卫和我们禁军谁大谁小吗,你知道”

    “废话这么多。”

    门外的争执愈发激烈,似乎有肢体推搡的闷响。

    袁琢闭了闭眼:“汝舟。”

    门外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下一瞬,房门被猛地推开,赵楫和李烛疾步冲了进来。

    “中郎将!你醒了?!”两人扑到床边,声音里充满了惊喜和后怕。

    袁琢的目光越过他们,看向门口。

    梁砥高大健硕的身影正霸道地站在门外,并未因为袁琢的苏醒而有丝毫收敛。他甚至没有试图进门,只是抱着臂,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睥睨着屋内,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惯有的讥诮弧度。

    见袁琢看过来,梁砥非但没有丝毫尴尬,反而抬高了声音:“哟?中郎将还没死啊?命倒是挺硬。”

    李烛瞬间转身,拦也拦不住地朝梁砥走去。

    “晦卿!”袁琢喝住了他。

    “你们先出去。”袁琢命令。

    “中郎将!”赵楫李烛同时急道。

    “出去。”袁琢重复。

    赵楫李烛对视一眼,狠狠瞪了门口的梁砥一眼,万分不情愿地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房内只剩下袁琢和梁砥两人。

    梁砥这才迈步走了进来,依旧昂着头,姿态高傲,他环视了一下周围,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没死成?”梁砥开口,语气依旧冲人,“看来你这身子骨,倒比你这软绵绵的性子硬朗几分。”

    袁琢没有理会他的讽刺,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却让梁砥无端觉得有点不自在。

    “多谢。”

    梁砥眉头一拧,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立刻用更强的傲慢掩饰过去:“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校场比武,胜负各凭本事,你自己不堪一击,怎么反倒还谢我。”

    袁琢缓缓道:“最后一刀,你若真用全力,我的腿已经废了。”

    梁砥脸色微微一变,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后轻轻一笑。

    他就知道,袁琢会明白的,他梁砥是在救袁琢。

    袁琢继续看着他:“你想要的,我想要的,陛下都已经看到了。”

    梁砥沉默了片刻,高傲神色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更为直白的野心和审视。

    他微微俯身,压低了声音:“是。袁听之,你自己心如死灰,不想往上爬,那就别怪我踩着你往上爬。”

    今日之举,于他而言,一箭双雕。

    一方面是在救袁琢,另一方面是为了自己的野心。

    袁琢听着他的话,看着梁砥那双充满斗志的眼睛,缓缓地说道:“爬吧。”

    “只是爬得越高。”他顿了顿,“背负得越多,摔下来时也越疼。”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带着千钧重量,砸在梁砥心上。

    高处不胜寒。

    “你这话

    是什么意思?”

    袁琢没有立刻回答,他闭着眼,良久,他才重新睁开眼,目光空茫地投向虚空中:“梁兄,功高是盖主,功低是无能,作为一个武将,怎样都是难的。可朝堂之中,总是得不到的人想进来,得到了的人想出去。前赴后继,往来不绝,皆是如此。不过这些都是我一人之见罢了,迂腐之论,梁兄听听就好。梁兄有干劲,有追求,是好事。”

    梁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袁琢没有指责他,没有怨恨他,甚至还肯定了他,虽然那种肯定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对无知者的怜悯。

    这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沾沾自喜的算计,在袁琢面前,显得格外幼稚和可笑。

    但他依旧渴望功勋,渴望权力,渴望被陛下看重。

    良久,梁砥才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手要拉开房门。

    “梁叔平。”

    梁砥的脚步霎时顿住,他缓缓转过身。

    袁琢看着梁砥,声音清晰:“前路珍重,前程似锦。”

    这是祝福,但更像是了然的告别。

    梁砥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话语在此刻都苍白无力。

    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对着那个与他诀别的人抱拳。

    郑重地,深深地,一揖到底地。

    礼毕,他转身,再无丝毫停留,大步离开。

    门外,赵楫和李烛依旧警惕地瞪着他。

    梁砥的目光没有与他们交锋,只是侧身走了出去,径直离开了,背影消失在太医署长廊的尽头

    月色凄清,殿内仅有的几盏宫灯吐着昏黄的光晕,将偌大的空间衬得愈发空寂幽深。

    萧桓负手孤立于窗前,明黄常服在暗影中失却了往日威仪,徒留一具被压得透不过气的背影。

    良久,他缓缓转身,走向一张紫檀木小几。

    几上不见奏章书卷,唯有些散置的刻刀与数块纹理细腻的木料。

    他的目光最终落于小几中央那只色泽已显陈旧的锦盒上。

    他指尖微带迟疑,终是轻轻掀开了盒盖。里面静静卧着一双耳珰,已是过时的样式。

    他极小心地拈起它,闭上眼,眉宇深锁。

    记忆排山倒海。

    一只柔美的手带着暖香抚过他发顶的触感重现,幼时他与萧檐追逐嬉笑的场景纷至沓来。

    紧接着,是一盘剔透诱人的蜜饯,被萧檐胖乎乎的小手捧着,献宝似的高举到那温柔女子面前:“母妃,这蜜饯可甜啦,我都舍不得吃!”

    女子温柔笑靥如花绽放,毫无防备地捻起一枚,送入唇间。

    骤然的腹痛,惨白的容颜,惊慌奔走的宫人,刺目惊心的鲜血

    最后的最后,萧檐站在一片狼藉与恐惧中,吓得哇哇大哭,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枚肇祸的蜜饯,而他自己,当时亦被宫人死死拦着,只能眼睁睁看着。

    恐惧,绝望,怨恨,汹涌而来。

    这么多年了,恨意如毒藤缠绕心脉。

    他恨幕后毒妇,恨吃人宫闱,恨先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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