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疏灯录: 40、【第八回】海上明月共潮生(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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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影径自穿透了那道月白身影,绽开一片刺目的红。

    而握着红尘的那只手依旧稳如泰山。

    碧眸女人脸上温柔的、恬淡而又熟稔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她微微蹙着眉头,一手抚上胸口穿心而过的剑伤,半是无奈半是熟络地道:“一别经年,真是个特别的见面礼,阿微。”

    何子规眸间映着林中炽烈却凝固的火光,眼底灼灼:“我既亲手杀了她,便不惧对幻象出剑。”

    听了她这话,那人面上依旧是一种温柔无奈的笑意,就那般看着她,看了许久,方才落了一声绵长的叹。

    叹息落下,起的却是指尖血影流光。

    何子规早提防着她这一手,身形一转,红尘刺穿那袭来的咒印,流光碎落间她纵身再起,又一次向着那顶着故人模样者挥出一剑。

    那人不紧不慢地收了手,仰起头,面带悲悯地望向“红尘剑”:“妳当真如妳所言这般么?”

    凄艳剑光已至眼前。戈月模样的女人悠然抬手,如同随手拂过路边花枝那般,拂上了那道剑锋。

    在这简简单单的一拂下,那道剑锋偏了一寸。

    剑客瞳孔略略一缩。

    还是中招了!

    拂开红尘,倏然有笑声自四面八方而来,灌入她的双耳,一时如坠缥缈梦中,又似有人贴在自己耳畔低声呢喃,却字字清切——

    “可午夜梦回时,妳当真梦不见那些刻骨的过往,梦不见烽火中的流年,梦不见那些长眠九泉之人么?”

    她心下一凛。

    刻骨过往、烽火流年、长眠之人——洪都城外,烟雨夜幕之下,她于霹雳堂内对战燃月长老后、梦回旧事那一晚,莫非……?

    前有霹雳堂与血月教、后有更漏子与永安镖局,而这之间,只隔了一个梦。

    一个能将这其间所有串联而起又紧紧揉作一团、满是旧年烽烟血火的,梦。

    心下骤然翻涌,她手上剑招却不停也不漏,抵挡下四方而来的咒术,一半凛冽肃杀,一半风月清朗。

    那遗世独立的幻象正渐渐破碎消散,化为流光星点。

    倏然,何子规背后凝出了那道身影,仍是金发碧眸、仍是温柔悲悯。幻影自她身后略微倾身,流月般淡金卷发垂落,扫在了剑客耳畔。

    这是相当危险的距离。

    只要一抬手就能扼住她的颈项;只要一把匕首便能刺穿她的心脏;甚至只要轻轻一点,当已经可以点在她的死穴上。

    “妳记得,且忘不掉——自然,妳也做不到祝久霖那般,断舍决然。”

    红尘剑锋似是一滞,向下落了一些,她听着这耳语,低哑声音念出对方的名号:“偃月……”

    她手上似乎失了力,微微颤着,似是就要拿不住那红尘。

    那身影仍然面色悲悯,无声无息地抬起了手。

    红尘将将脱手,正要坠下。

    倏地,偃月长老腹间一痛。

    偃月长老当机立断,捂着腹部的伤口疾退,霎时剑光凝实,一时如飞花逐月,又与林间诡异停滞的火光交映,坠成四方绚然艳烈。等终于险险退离这满是不可当锐意的剑光范围外,她低了低眸,摊开手掌,看见了那被逼出体外的、一点磷磷若星子的钉。

    这枚透骨钉沾了血,便愈显一点星寒。

    乱星透骨钉。

    何子规长剑在手,转过身来,墨眸如镜,一片清明。方才那一手有意松剑、暗器出手、复又接剑起风月一气呵成,哪有半分内力空乏的迹象?

    她既未内力不济,也未中偃月长老的幻术。

    许他们请君入瓮,就不许她张机设阱、引蛇出洞么?

    乱星透骨钉虽小,然钉入关窍则伤经脉,钉入丹田则伤根基。饶是偃月长老反应迅速、未让其直接透体而过,且身怀几十年积淀功力深厚强行逼出,但突遭这么一下,怕是短时间内也难以再起什么风浪。

    血月教之人过于难缠,杀又不一定真杀得死。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先尽量掌握主动权了。

    偃月长老遭此重创,只觉体内内力翻涌,隐隐还有顺着伤口外泄之意,已是无力维持幻象。红纱轻扬,柔柔地垂到脚边。

    而那林间凝固的火光刹那间消失殆尽,一眼望去可见其中焦黑的树——原是那火早已灭了,方才所见不过幻术。

    偃月长老一双多情目该当是如丝如蜜,此时已尽数透得是眼底常年不化的冰寒。她看上去只有二十七八岁,实际上早已过不惑之年。而在她还尚且气盛之时,曾与风月剑有过交锋,甚至将足以碎经断脉的咒术打入其体内,堪称亲手打落了那一片朗月清风。

    而不说咒术,那时她的幻术便足够棘手。这么多年下来,她的幻术已该是炉火纯青、独步天下。

    但随着岁月的流逝,她却觉得自己时而会陷入似幻非幻的梦境中。而那梦境里,尽是遥远破碎而光怪陆离的,本已朦胧褪色的鲜艳旧年。

    身陷幻中,这是为幻术者的瓶颈乃至大忌。

    “‘红尘剑’。”自一瞬恍惚中抽身,偃月长老唇边又起了笑意,艳如桃李,她拢了红纱一转身,对着那剑客眨了下眼,“若妳想知蓬莱事,就来员峤之岛。”

    偃月长老踏莲而去,身影如涟漪般消于无形。何子规静立许久,方才自她消失之处收回目光,望向岛边停靠着的、那些蓬莱弟子来时所乘的船。

    ···

    在凌云和左丝萝一路满是戒备却有惊无险地抵达磐屿时,何子规正对着满地的血衣尸身沉思着什么。

    此时天光大亮之下,鸦青衣衫者一身磊落立于此间,一无玫瑰面覆,二无夜色加身,三无幂篱遮掩。

    这当是他们之所求。

    听到船只靠近时的破水声,她回过神望向海面,恰与那二人打了个照面。

    “首领。”

    何子规抬眼打量了这两人一眼,面上神情柔和了些许:“我以为,你们会认不出我的。”

    那时她一张银质玫瑰面遮去大半容颜,又岂是那么容易识别的。更何况,她如今举止气质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就连那些“老对手”们,都曾在她身上有那么几次恍惚。

    左丝萝率先跳下船走过来:“红尘剑与‘寒鸦魅影’,我们总还都记得。”

    她闻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外衫之下那伴她多年的旧战袍,鬼面暗纹本是凌厉狰狞,她此时这个角度看过去,却只还莫名多了几分亲切。

    “寒鸦魅影”。

    “你们不该来的。”她抬起头对二人道,“这几年在海上,‘鲸鲵’和‘沧澜’怕是给血月教和苏氏商会添了不少堵。”

    若是一个不小心,将会变成一场心知肚明的自投罗网。

    “可是我们若是不来……”凌云侧过身,指了指岸边停靠的两艘船,“首领可会驶船?”

    她一时沉默。

    她只会漂。

    若是这二人不是恰好在此时到了,她本来打算故技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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