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茱萸: 18、槐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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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濠梁在临淮县西南七里,是座千年古村。殆因三面环水,屡遭洪患,瘟疫肆虐,至今已人烟凋敝。昔日庄子与惠子梁上观鱼【1】的胜迹无处可寻,举目唯见衰草枯物,断井残垣,萧条冷落不可胜言。

    君迁此行本想着避人耳目,昨日意外进了趟临淮县衙,金坠为救他不得已亮明身份,暂将那徐县令蒙了过去。二人不愿再生事端,天没亮便动身前往濠梁。这是方圆十里著名的鬼乡,车夫都不愿来。君迁重金加价才拦下辆骡车,远远将他们搁在村外便消失无踪。

    下车后,君迁让金坠用纱布掩住口鼻,再三告诫她进村后不可随意触摸,尤需远离不洁水源。二人做足防护,徒步进村,刚到村口,便见一幅地狱变相图。

    水涝褪去后的污地上遍布横尸,人畜交杂,恶气盈天,尽是不知病死还是饿死的灾民。就在那满地尸骸旁,数条饿犬正与蝇蛆一同寄生于此,大口啃食着黑血腐肉。

    盛世春光不曾朗照之处,竟是如此图景。有生之年,金坠从未目睹如此骇人场景,一时天旋地震,几欲作呕。

    君迁走在前面,觉察到她的异样,回首望向她。金坠不待他问话,敛神道了句无妨。正欲跟上前,土墙后蓦地蹿出一团黑影,抱住她的双腿连声哀嚎。

    金坠魂飞魄散,才辨出跪在面前的是个枯骨般的老翁,口中喁喁悲鸣,似在乞讨。她连忙取出些钱币递去,那乞者接过一看,竟随手丢在地上,兀自哀嚎不绝。

    金坠十分惶惑,却听君迁低声道:“他想要的是药,并非钱财。”

    金坠紧盯着他:“你身上就有药,为何不救他?”

    “他已活不过今日了。药量有限,需尽其用。”君迁上前拽过她的衣袂,“离远些。此疫凶险……”

    “那这些人就该死么?”

    金坠打断他,指着道路两旁一息尚存的病人们。君迁面不改色,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

    “医者并非神佛,无法普渡众生。与其问我,不妨去问问那些本应渡人者,问他们何以视人命如草芥。”

    金坠一怔,语带讥讽:“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许是这些人命中无缘,才没人肯渡吧!”

    她叹息一声,垂眸望着那些苦苦挣扎的人们,喃喃轻语:

    “可我若是他们中的一员,将死之际,即使有人肯给我一包土,骗我说这是救命药,我亦会觉得好受许多,觉得自己尚未被尘世抛弃……”

    君迁冷声道:“我说过,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金坠亦冷声道:“我也说过,这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能来的地方。”

    君迁叹息一声,终是打开药匣,从中取出一包药粉俯身递给那匍匐在地的老人。宽慰片言,又向前方一座躺着病人的石桥而去。

    金坠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正要跟上,忽闻身后有人唤道:“金檀越!”

    金坠闻声回首,见一个豆蔻年岁的小尼姑立在矮墙边望着她,惊喜道:“净月……?”

    在这荒芜之地竟与寂照寺的那位小师父不期而遇,真叫人感叹机缘巧合。净月见了金坠更是激动,糯声道:

    “金檀越怎会来这里?”

    “外子来此出公差,我随他来的。小师父呢?”

    “我本就是濠梁人,六岁那年出家后便没再回来过。月前听说这里遭了水患瘟疫,以前住在我家隔壁的婆婆家里人都去世了。师父准我回乡探亲替大家做场法事,我便来了……”

    净月伤感地说着,又好奇问金坠:

    “金檀越,你夫君是做什么的,怎会到这里来出公差?”

    “他……他算是药师佛座下的。”金坠指着正在远处石桥上给人看病的沈君迁,“瞧,他在那儿。”

    “阿弥陀佛,是那日赶来伽蓝殿戒坛抢走你的那位檀越呀!”净月认出了君迁,笑道,“好在他是药师琉璃光如来的弟子,救死除疾功德巍巍,神佛不会怨他抢了你的!”

    金坠回想起那日在佛前的种种,竟觉恍如隔世。赧然一笑,与净月一同向前方那座古桥走去,一路听她介绍濠梁村的情形。

    石桥横跨于流经村子正中的濠梁河上,常遭水涝冲蚀,青苔丛生,看起来摇摇欲坠。上面横七竖八躺了几个病人,君迁正跪地替他们看诊。净月忙上前向他合十行礼。君迁没认出她,金坠介绍道:

    “净月小师父是我在寂照寺的旧识,专程来此超度亡灵。小师父有一位相熟的婆婆,家住村南,我们可以过去借宿。那儿还有许多病重之人,正需你的帮助。”

    君迁颔首应道:“稍等,此处还有几位病人,我看完便过去。”

    濠梁古村三面临河,唯村南有一处土坡,乃全城地势至高之处。每遭水患,此地便成了避难的不二去处。二人随净月来到此处,远见一株百年槐树矗立坡上,迎风招展,亭亭如盖。树下有茅屋星点,不见炊烟,不闻鸡犬。每家每户前都散乱堆着几个土馒头,走近了看,尘土未干,皆是刚挖的新坟。

    正值晌午,四下无人,唯见树荫底下有个枯瘦的老妪,正跪在一座土坟前祭拜。雪白的槐花随风零落,将坟头和白头皆染得霜打一般。

    净月见状,眼圈一红:“余婆婆!”

    那老妪闻声回首,颤巍巍起身:“阿囡……是出家去了的阿囡么?”

    “是我!婆婆,阿囡回来看你了!”

    净月扑上前去,一老一少在坟前抱头痛哭。余婆婆一手拥着小尼姑,一手指着面前那土馒头,泪声俱下:

    “这是你小哥哥的墓——昨夜里还剩一口气,今早就不行了。祈求神佛慈悲,总得留他一个在我身边,哪知还是随他爹娘和阿姊去了……早知如此,当年你爹要把你送到寺院去,我就是死也不该不让你走!如今要是你还在这,娘儿们还能有个倚靠!可当年家里若再多一张嘴,又怎生吃得饱饭啊……”

    净月啜泣:“婆婆莫难过,我会好好替他们超度的……”

    老妪哭道:“阿囡,你是出家人,你去向菩萨佛祖求求情,请他们开恩让瘟疫早些退去,给咱们一条活路吧……”

    净月悲叹一声,指着身后的金坠和君迁道:

    “这位金檀越是我的朋友,她夫君是个帝京来的神医,特来这里为百姓们治病的。婆婆放心,沈神医妙手回春,定会让濠梁好起来的!”

    老妪望向君迁:“帝京?这位郎君莫非是宫里的太医?”

    “我只是个普通医人。”君迁柔声道,“请问老人家,此次疫病大约何时而起?官府可曾派药赈救?”

    “派药!怎么没派?一个月前水涝淹了这里几十座村子,闹起瘟疫,县衙里便来了好些兵丁,前后把手不让人出去求医,只说会给百姓们发药。大家都以为得救了,谁知喝了他们的药,原本还有气的人立时便死了,连没病的都得了病!”

    老妪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黄纸包递给君迁:

    “喏,这便是官府挨家挨户送的药——神医倒是给看看,这究竟是救命药还是毒药!”

    君迁接过那药包拆开,但见其中乌黑一坨,皆是枯草烂叶泥沙碎屑。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一把将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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