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茱萸: 14、听雨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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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地洒在心田,不觉沉沉入眠,一夜无梦。

    春雨下起来没完,一连淅沥数日。金坠卧床静养,听着春雨看着书,倒也不觉难熬。每日早晚君迁都让谢翁雷打不动地送药来,却严守着洞房之夜立下的规矩,从不亲自到她屋里来。金坠当然也不会主动去请他,每天擦着他的药膏,淤肿一天天好起来,逐渐能下榻走动。心里却仿佛有什么没着落,每夜只听着雨声发怔。

    到了第七日拂晓,连绵不绝的雨终于停了。雨霁云散,万籁静谧,她却被一声尖叫惊醒。

    “蛇……屋里有蛇!”

    金坠猝然睁眼,只见宛童瑟缩在她床前,面色煞白,颤着手指向墙边阁架处。金坠心中一紧,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张望半晌,蹙眉道:

    “蛇在哪儿?我怎未见着?”

    “我适才见架上积了些灰,正擦着,忽见一条乌蛇从后头窜出来,吓得我魂都丢了!我一叫,它便钻进那只花瓶里了!”宛童花容失色,“五娘莫去,当心被咬!”

    金坠屏息走近,探头往架上搁着的青瓷瓶中看去,俄而哑然失笑。

    “我当什么呢,一条蚯蚓大的乌梢蛇,怕成这样!”

    “那也是蛇嘛!这沈府真是蛇鼠一窝!前几日,我还在院子里见到了蜈蚣壁虎,险些踩到呢!问谢翁为何不撒药除干净,他说沈郎言万物有灵,不让杀生——阿弥陀佛,那可是五毒啊!”

    “什么万物有灵,他是要留着这些蛇虫做药引,炼他的灵丹妙药呢。”

    金坠冷冷一哂,从案上取来昨夜喝完的药盏,蓦地倒扣在那花瓶上。宛童急道:

    “五娘这是作甚!这碗还能用嘛!”

    “他好心给我送药来治病,我自当物归原主,再还他一副药引去。”

    金坠语毕,也不梳洗,连瓶带蛇搬出屋,直奔书斋后的百草园。

    正如她所料,一大清早,沈君迁果在他心爱的药庐中。木扉半掩,年轻的医者一身清浅素服,正背门跪坐在窗下的药案前,一手捧着本药典,一手在青石臼中捣药。绵密的沙沙声绕梁不绝,听来像春蚕食叶。

    金坠蹑步上前,在他身后俯下,一言不发地看他捣药。石臼里躺着几味干草药,都经春阳焙得酥脆。青黛碧蓝,白芷如雪,另有不知名朱红一点,艳若凝血。君迁挽着袖子,纤长指节紧攥药杵,落杵时筋骨微凸,力道却极稳。不疾不徐捣过几回,再从臼底筛出粗粒细细研磨,动作轻柔,似在安抚一群小生灵。

    日出不久,窗棂间微光浮动。春风拂过,庐下雨铃叮当一响。君迁眼睫低垂,神色专注,仿佛正履行一项庄严的神职。药香渐醒,丝丝缕缕绕于他臂弯间。苦而清冽的自然气息弥漫满屋,犹如置身山野百草间,令人忘尘忘忧。

    金坠一时看得入神,一动不动杵在他身后,几乎要贴上他了。半晌,君迁蓦然回首,冷不丁见身后多了个幽魂般的影子,吓得哑然失色,险些撞在药案上。

    金坠如梦初醒,忙从他身边退开。转头见他素来波澜不惊的面孔上终于有了动静,又觉快意,故作无辜地冲他一笑。

    “夫君日安!我有那么可怕,吓成这样?”

    君迁长叹一声:“你若只为了道一句日安,不必等那么久再开口吧?”

    “这不是怕妨碍你炼药嘛。”金坠一哂,正色道,“多谢你这些天送来的药,我今早起来淤血已全消了,也不疼了。”

    君迁望着她生龙活虎的模样,欲语还休,只道:“见效便好。”

    “听谢翁说,那夜你为了给我熬药,特意冒着大雨出门买药材,真是过意不去。其实你不必如此,我没什么大事……”

    “医者本分。”君迁背过身去,“新方所需生药皆需采买,不单是为了你。”

    “沈学士行医救人普度众生,炼了灵药自不能单送我一人。正好,我是特来为你送药引的。”

    金坠语毕,将那只青瓷花瓶搁在药案上,揭开倒扣在瓶口的药盏。

    “上回的驴肝肺不够稀奇,我给你带了新的来,你看可受用?”

    君迁向瓶中瞥了一眼,面不改色:“多谢,蛇蜕是珍贵的肝经药材。”

    金坠见未吓着他,心有不甘,撇撇嘴道: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拿这小蛇泡药酒呢!蛇蜕如何入药?”

    “乌梢蛇蜕皮一两半,露蜂房半两,煮三四沸,末之后入麝香少许,以鸡子清和涂之,可祛风退翳,散邪明目。”

    君迁一面捣着手上的药,一面徐徐向她介绍药方。捣好后,将药泥从臼中倒出,转至灶头煎煮上,又道:

    “然常规蛇蜕散仅可外用,且效用有限。我近日在研制一种内服化毒新方,正需此物,多谢你送来。”

    金坠笑道:“不客气,你的新方还需什么,我再替你寻寻?”

    君迁从容道:“不需什么,不过蜈蚣三条、蜚蠊十个、干蟾两副,蜂蛹、蝉蛹皆半两……”

    金坠的笑容僵在面上,冷冷道:“你确定这些东西都可入药?还是内服?”

    “剂量到位,万物皆可入药——”

    君迁说着,顺手从案下堆放的数只瓦罐中取出一只,在她面前揭开——黑海似的毒虫七手八脚地在其中扭动身姿,一只硕大的蜚蠊重见天日,振翅而出,嗡地一声扑向金坠,停驻在她发上。

    金坠愣了一愣,旋即发出比宛童今早更刺耳的尖叫。君迁叹了口气,正色道:

    “别动。”

    金坠敛神屏息,见他走到跟前,伸手从自己发间捉下那可怖的虫子,举重若轻地扔回罐中,淡淡说完了接在“万物皆可入药”之后的两个字:

    “……内服。”

    金坠深呼吸一口,双眼冒火直视他:

    “你还炼什么药?索性炼蛊去得了!上回相国寺前的那个苗疆神医与你相比,亦是小巫见大巫!”

    君迁肃然道:“我行医是为了救人,不是害人。”

    金坠冷笑一声,将那乌梢蛇盘踞的花瓶推至他那堆五毒药引之中。

    “那这小蛇你拿去救人罢。不够的话自己抓去,反正你家里多得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呢!”

    “此蛇尚幼,先放回去吧。若受了惊,恐不会蜕皮了。”

    君迁取过花瓶,转身走出药庐,来到药园中,寻了片墙角的草丛,将那受惊的小蛇放走了。春风轻拂,园中草木簌簌有声,仿佛一阵温柔的低语。

    一时无话。金坠看着蛇影消失在草丛深处,忽道:

    “那日宫宴后,他们留你问话到那么晚……都同你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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