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如火: 七十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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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笑道:「老闆果然不好当啊。」

    我笑了笑。和他又说几句,就掛电话了。也是差不多到时间,我上了飞机,便将手机关掉了。

    伦敦到纽约大概八小时的工夫,到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鐘。我打电话叫车子,去市区的房子。一路还联系几个人。隔天进公司,立刻开会。这次来,是因为临时出了一些问题,不算严重,但也要花费时间处理。

    我本要改回去的机票,想一想又算了。或者不必。好在进展顺利,事情在预定的时间内得到解决。我还是在星期六早上去到机场。因为早到,办好手续,我乾脆进贵宾室休息。

    这时候是早上七点鐘,贵宾室内只有零星几个人。各自四散,看报或休息。我望一望,往吧台那里去

    吧台后的墙上架设了一排萤幕,在播新闻,男主播叨叨地讲,画面下横有一排字。我并不注意看,也彷彿听不见那正在说什么。是看到吧台前有个男人坐着,一时思绪好像凝住了,脚也停下。

    想不到在这里遇见赵宽宜。我先不能反应,回过神,不禁要怀疑所看见的或许是假的。或者察觉,他突然看过来。

    他倒是神色淡淡,似乎不诧异。他又别开了脸。我依旧不动。吧台的侍应彷彿感到奇怪望了来。我这才走过去,可是恍惚,不知道坐在哪张位子好。太近,可是的确生疏,太远又显出故意。

    我还是去坐下了,和赵宽宜隔着两张椅子。

    侍应马上来问喝什么。我要一杯ciroc。对方便笑,「真巧,您和那位先生要了一样的。」

    我一顿,向赵宽宜看去。他正好放下酒杯。他当有听见,但是也不看我。我感到无所适从,或者七上八下。

    斟酌了一下,我开口:「有一阵子不见了。」

    那侍应正把酒送上来,彷彿向我们望了望,但是很快走开。而以为赵宽宜不要回答,他出了声。

    他淡道:「是有一阵子。」

    我怔了一下,又道:「没想到在这里看见你。」

    赵宽宜不说话。

    我停了一下,问:「你也准备回台湾吗?」

    赵宽宜道:「我准备到上海。」

    我慢慢点头,不说下去了。因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说话。感到有些使不上力,万般无奈,可是想说想问的分明有很多。因又想,说了能怎么样?跟他之间都已经是这样疏离的局面。

    我喝一口酒。真是满腔苦涩,但依然不想就这么沉默下去,正要开口,突然看见面前的电视换了节目,是一段访谈。一位白人女性在侃侃地聊。在她的脸旁边掛了一行字,写着她的名字julietteboche。女星笑谈她的成名作,之后接演哪些电影,尤其谈到新桥恋人。她更讲在巴黎的生活。那些地方,那些景物,我并非不熟悉。直到如今都是歷歷在目。那感情也是。

    我不禁向赵宽宜望去。他也在看着节目。大概察觉我的注视,他看来。都不说话,可是不觉得这沉默太痛苦。突然心里又找回很亲近的感觉。

    我问了他:「你向来都过得好不好?」

    话出口,看赵宽宜脸色,我想他可能不理睬,不料听他说:「问这样子的话,好像我们几十年没见过似的。」

    我一时欲言又止。跟他之间虽然并不真的久别重逢,但也是咫尺天涯。单独对着面,简直好像做梦。我感到心情很复杂。这两年间,有一段时期,想过很多要好好告诉他的话,终于现在可以尽情说了。可是时机总是好,又最坏。因为想到现实就是他要结婚了。

    我只有一句:「听说你要结婚了。」

    赵宽宜不答。他垂下眼,彷彿在那想些什么。他把手握在酒杯上,可是一直也没有端起来喝。我以为他这样是一种默认了。这一时,心头彷彿有张网在那紧紧地收束。逕自先做的很多心理准备,现在一点用处都没有。

    我言不由衷:「何小姐她看起来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她是很好的一个对象吧。」

    赵宽宜抬眼,默默看来。

    我亦朝他看,一时不能忍,衝口而出:「我真的想不到你要打算结婚。」

    赵宽宜还望我。那眼底彷彿有情绪在流动。过了良久,他讲:「在这个年纪,假如没有什么苦衷,都是应该要结婚的。」

    我怔怔不语。突然之间很想阻止他,要托出心里话。可是可恨的理智跳了出来。

    当然知道,说出来要徒增他烦恼。或者困扰。我体会到这样的比分开那时候还痛苦的痛苦。是心乱如麻,好像天地都变色。表面上当然总是镇定的。至少不要那么狼狈。

    我苦笑道:「你说得对,我,还实在要说一声恭喜。」

    赵宽宜不发一言,彷彿不听见。他终于把那杯酒端起来喝,向我看,忽道:「你只有这些话能说了吗?」

    我愣住,和他相看。可是他很快转开眼,也并不问了。他看起錶。他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差不多要到时间登机了。」

    我是只看见他手腕上那支白金色的錶。因怔住,没想到他还戴着那支錶。也是因为一直不去特别注意。后来见面,总是非常疏远,又匆匆,根本不可能进一步的接触。

    当初的分开,虽然不算撕破脸,可终究是我先辜负,他不要看见我,应也不会要我给的东西。

    我一时感到迷惘,可是更慌张。

    赵宽宜已经站起来要走了。我不禁心慌,立刻叫住他。他向我看。我这时是有很多的话,但是一句又说不出来。

    赵宽宜并不催促我。

    千丝万缕,我脱口:「你,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一直……都好不好?」

    赵宽宜脸上一直都是平静。过一下子,他开口:「我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要什么样子。」

    我怔住,他并不恋栈,转身便走了。

    我还坐在位子上。看见面前的酒,我一口喝光,热辣的劲头直衝上脑门,晕晃晃,耳朵脸颊立刻热烘烘的,可是心思分外的冷。

    大概好像这样的单独碰见,以后也不会有了。下次就算相见,只会是在眾多耳目之下。今天真是巧合。可是不能够把握机会,一丝情意都不能诉说。他现在或者也不要听了。他真是要结婚的。

    以后跟他之间的关係比现在又两样。是真真正正的分别。

    可是——我想到他刚才那句话。我立刻站起来,急忙出去。

    赵宽宜当然已经走远。我情急地去拉住一个人问现在飞往上海班机的登机口,对方连连摇手,一面走开。又问上两三个人后,终于知道,我向着那方向跑,一路上引来注意也不管。

    好容易去到登机口,已经有一些人正要进去。我顾不上喘口气,急步过去,一个个去看。那之中没有赵宽宜。

    空服员过来问,我解释找人。对方并不愿意帮我查询,执意要我离开。我眼睁睁看在场所有的人通过进去了,心中无比绝望。

    最后连这里的空服员也走开了。

    我站在原地很久,终于只能离开。一转身,还走不远,看见向着这个方向走来的一个人,是赵宽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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