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飘零久: 第29章 第一颗(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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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手的那天,天气出奇的好,原本是梅雨季节,却难得地出了大太阳。

    我不看他,只看云,过了很久很久,我说:“顾恒,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有两个女孩子,我们姑且用甲乙来称呼她们吧。

    她们从小就是好朋友,乙比甲大一岁,因为这微小的一岁的区别,大多数时刻甲都会听从乙的决定。在甲看来,乙真是个美好的姑娘啊,她漂亮,个子高,皮肤白,大院里的男孩子都争着抢着对她好,众星捧月这回事,她太早就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而甲呢,相貌平平,资质中庸,勉强算是不失不过吧,总之,她是非常普通的一个小丫头。

    然而在甲七岁的时候,生活中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在这之后,她有如神助一般突然开窍,成为大院里所有大人拿来鞭策自家小孩的榜样。

    但她们仍然是好朋友,直到甲十六岁那年,她们的生活遇到一个重大变故。

    比她高一届的乙有天匆匆忙忙来找她,前所未有的严肃,问她:“你是不是我最好的朋友?”

    甲从来没见过乙这么认真的样子,连忙正色回答说:“当然。”

    “是不是不管我做什么事,你都会陪着我?”

    “当然。”甲回答得斩钉截铁。

    “你会为我保守任何秘密,即使有人拿刀逼着你,你也不会说,是吗?”

    甲意识到事情有些严重了,她心里其实很害怕,但还是点点头说:“是的,我会。”

    然后乙从口袋里拿出一版铝制包装的四粒药,说:“我今晚吃一粒,明天吃一粒,后天早上吃两粒,你记住,后天早上无论如何你都要想办法逃课,陪我去医院。”

    甲从乙的神态和语气里隐隐约约地明白了这些药的用途,她几乎是哭着问:“你从哪里弄来的药,你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我说过,乙大一岁,所以大多数时刻,甲都只能乖乖听从她的吩咐。

    乙将甲逼到墙角,恶狠狠地对她说:“你别管这么多,后天早上,无论如何!”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到了第三天早上,甲从晨读课里溜了出来,在校门口跟乙会合时,乙的脸已经苍白得像一张纸。

    她们只走了几步,甲便看到有鲜红的血液从乙的小腿上流下来。

    那天,乙穿了一条藏蓝色的裙子,可纵然是藏蓝这么深沉的颜色,仍然压不住少女身体里怒放的殷红花朵。她们站在路边想打车去医院,可是过往的出租车司机看到乙那个样子,一个个都不肯停车。

    到后来,乙捂着肚子,疼得连呼吸都渐渐微弱,她连哼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甲大哭着,徒劳地伸着手去拦那一辆辆她明知道不会停下来的出租车,她很怕很怕,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她好怕两个人一起出来,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回去。

    她哭着骂乙说:“要是以后我对这件事有阴影,那都是你造成的!”

    后来是一个实在看不过去了的摩托车司机,把摩托车骑得像火箭一样快地将这两个女孩子送到了医院,可是仍然晚了,大出血,乙陷入昏迷,医生逮着什么都不懂的甲狂骂,逼着她去联系大人。

    这件事后来闹得很大,学校和家里都惊动了,处分是不可避免的。

    学校里从高年级到低年级,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件事,其中有些原本就忌妒乙的女生,恶意地编排着故事的细节,经过添油加醋之后,这件事更是广为流传。

    乙的名声彻底毁了,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没有死在医院的手术台上,却死在了这些恶毒的流言里,一遍一遍。

    而这件事的受害者,却并不止乙一个人。

    甲受到了来自学校方面的严厉批评,还有两家父母的轮番教训,在乙闭门不见人的那些日子里,甲却还要强打着精神,目不斜视地走在密如织网般的探究的目光中。

    她的内心极度痛苦,却不准自己泄露分毫,她挺直了脊梁,撑起的是两个人的尊严。

    可是每一个夜里,她都会想起那些血迹,想起乙那张苍白的脸,她迁怒于自己,恨自己,如果自己稍微聪明一点儿,处理事情果断一点儿,也许就不会弄成这副不可挽回的田地。

    她觉得自己辜负了乙的信任。

    她在暗地里流了很多眼泪,为自己最好的朋友。

    事已至此,乙的父母觉得没脸见人,在乙身体恢复了之后,便决定举家搬迁去另外一座城市。

    临走之前,乙和甲见了一次面,时间很短,在甲的记忆中,乙完全变了一个人。

    当然,死过一次的人,怎么会没有改变,乙说:“亲爱的啊,真对不起,把你吓坏了吧,你看,我就是这么一个烂货呢……”

    “烂货”这个词,深深地刺痛了甲,她一横心,便将自己一个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的秘密告诉了乙。

    她想,这样就公平了,她们一人掌握了对方一个不堪的秘密,这样,乙就不会那么自卑了。

    带着甲的秘密,乙去了另外一座城市,中间她们偶尔也会联系一下,话虽不多,但感情一直都在。

    两年之后,甲将高考志愿全部填在乙所在的这座城市,她想,好了,我们又可以像小时候一样在一起,没有人知道我们的过去,在这个全新的地方,我们会有老朋友和新生活。

    再然后……

    我忽然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顾恒,再然后,你比我清楚多了,甲谈了恋爱,她的男朋友跟乙上了床,哈哈哈,你说,这个结局够不够反转?”

    “顾恒,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第一次看见顾恒哭就是在这一天,他的头垂得很低,很低,不肯抬起来看我。

    就在这时,我身后忽然伸过来一只手,在我的脸上干脆利落地甩了一个耳光,那个耳光清脆又响亮,连我都忍不住想要为她喝彩。

    蒋南,故事中的乙,她瑟瑟发抖地从我身后走到我的面前,一双漆黑的眼睛里,丁点儿旧情也不见,她的声音更是冷酷得像刚从冰窖里打捞上来。

    “真是精彩,不过,我有个更有意思的。顾恒,你要不要听听幼女窥探母亲在家中与奸夫幽会的故事?”

    你有过在冬天淋雨的经历吗?

    原本已经冻得瑟瑟发抖的身体,在经过劈头盖脸的雨点狂打之后,那种冷,会从你皮肤上每一个毛孔侵入到你的身体,五脏六腑,血管,和骨髓。

    那种冷,就连熊熊大火也不能驱逐,那种冷,会让你后悔生而为人。

    顾恒从位子上弹起来,他的脸上有未干的泪痕,眼睛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痛苦和哀求,他用眼神哀求我和蒋南都闭上嘴,停止这企图置对方于死地的互相伤害。

    他的嘴唇在哆嗦,声音也在颤抖,即使是在我的想象中,也不曾见过顾恒这个样子。

    他说:“我要走了,我什么都不想听。”

    然后,他既不再看我,也不看蒋南,他像躲避两个携带着邪恶病毒的瘟神一般,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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