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婆外传:盂兰古卷: 10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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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又把梅树下的那颗妖物器灵埋回了土里,重新移栽了一株新的梅树——旧的梅树落下悬崖,他只能寻一棵新的。这棵后来屹立在雾照山顶多年的梅树,其实早就不是阮招亲手种下的那棵了。

    钟离善夜往后这些年一次也没上山去看过这棵树。

    一看到这棵树,他总是想起阮招尸体把他绊倒在门口的那个深夜,想起他抱着阮招的那些天,屋子里只回荡着自己呼吸声的无尽寂静。

    后来阮招醒了,问钟离善夜自己怎么在他的房间,钟离善夜只是笑着说:“招儿,你睡了很长的一觉。”

    这一觉长得足够让阮招信服,因为自打醒来之后,他的玄气增长总是突飞猛进,犹如神助。

    阮招对钟离善夜的话深信不疑,是自己的骨珠在突破四阶境界,而他的身体尚且年幼无法适应,才导致自己沉睡一年,也因此他的玄力才能在醒来后如此迅速精进。

    只有钟离善夜知道,那是上百颗妖物器灵献祭的结果。

    可钟离善夜忘了自己是天神行走在世间的法眼,他漆黑了四百年的世界第一次看见光亮是在救活阮招以后。

    被上百颗大妖器灵献祭的阮招在钟离善夜的眼前变作了一团恶劣的鬼火,从里到外散发着令他恶寒的气息。

    最要紧的是,天神授予他的神息让他每时每刻都本能地想要将阮招杀死。

    那两年阮招在他身边的每一刻他都在挣扎,他感受阮招的呼吸像感受一个怪物,纵使他知道阮招还是那个阮招,可妖灵反噬的怨气、天神残留的本能、阮招与他的过往,种种因素和冲突,让他没有一刻不在痛苦。

    终于,他的痛苦和对阮招的恶意像涓涓细流一样不断表露在平日相处的时候。

    阮招下山历练,负伤回来,他一面给他端药,一面冷嘲热讽:“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

    从那以后阮招受了伤再也不来找他。

    阮招十六岁那晚,喝得酩酊大醉,踹开他的房门,倚在门口,醉眼朦胧看着他,轻声喊他:“钟离。”

    钟离善夜就坐在灯下,他很想开口喊一声招儿,问问阮招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难过。可话到嘴边,他眼前又闪烁着一团数百大妖聚集而起的怨火。

    那堆怨火靠在门前,喊他钟离。

    钟离善夜的五指攥紧又松开,他咬着压根,忍住心中暴涨的戾气和杀意,柔软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满脑叫嚣着对那团鬼火的斩杀,因此他下意识地冷冰冰呵斥:“没心肝的东西,你老子的名讳是你随便叫的?越大越没规矩,滚去别处发疯,少来找我。”

    阮招再也不曾敲开他的房门。

    许多个夜晚,阮招逐渐喜欢在山顶的梅树下过夜。

    钟离善夜却在无人知晓时悄悄给整座山布好了结界,除了山上的人和几个时常上山砍柴的樵户,谁进了结界他都能第一时间感知到。

    但他依旧越来越难控制自己的行为。

    阮招十七岁,在立冬那一夜好不容易回府,夜半醒来,却看见钟离善夜冷冷站在自己床头。

    那时两个人已不知多久没有见面,亦不知多久没有说过话。

    “钟离,”阮招靠坐在床头,话到一半,硬生生把这称呼咽了下去,揉了揉鼻梁,清醒几分后缓缓问道,“怎么不睡?”

    这一声喊得让钟离善夜有些恍惚。

    阮招这么叫他的名字,同小时候有些不一样了。

    小时候叫他的姓,听起来是稚嫩爽利,如今大了,还这样叫——一声钟离,总有些欲言又止的味道。

    阮招还是有些高兴的,二人冷战如此之久,自己一回来,钟离善夜便连夜来看他了。

    阮招甚至认为钟离善夜是来找他低头,想要重归于好了。

    他其实压根不需要钟离善夜低头。

    只要钟离善夜走到他跟前,他过去所有的不堪、难过和委屈全都会自己冰消瓦解。

    只要钟离善夜走向他。

    可钟离善夜是来杀他的。

    片刻前,那集中了满身玄力的一掌杀招在抬手之时,钟离善夜感受到了阮招细微的呼吸变化。

    他知道阮招醒了。

    正是这霎那的呼吸让他也如梦初醒——自己竟然想杀了他亲手养大的招儿!

    钟离善夜在片刻的后知后觉中汗毛直立。

    今晚他能半途顿悟,那明晚呢?再下一次呢?

    钟离善夜的手落下来,垂放在腿边,半路刹止的玄力自他掌心逆行倒施回到体内,使他五脏犹如肝胆俱裂般的发痛。

    “你走吧。”与此同时,他脱口道,“明天就走——不,现在就走。”

    阮招愣了愣:“走?”

    “听不懂吗?”钟离善夜咽下喉间一抹血气,“离开这里,滚出我的地盘,永远不要回来。”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迈步,准备跨出阮招的房间。

    “钟离?”阮招的语气显然还没反应过来,“……我去哪?”

    “爱去哪去哪,回你的阮府最好。”钟离善夜一脚迈出了门槛,留给阮招一个月下的侧影,“老子只负责养你到十五岁,十五岁过后,你就该走了。多留你两年,我也忍到头了。”

    “……为什么?”

    他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阮招掀开被子,双脚落了地,似乎想要起身过来挽留他。

    “为什么?”

    钟离善夜皮笑肉不笑地重复了一遍阮招的问题,接着他收回自己跨出去的一只脚,疾步走回阮招跟前,那团散发着恶气的鬼火在他眼下不断跃动着,挑衅似的激发着他的杀心。

    他俯身,凑到阮招额前,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厌恶你。”

    阮招原本愣怔的神色由茫然转为灰白颜色。

    “我看见你的每一刻,都恨不得杀了你。”钟离善夜没有丝毫的犹豫,一字不歇接着说,“你浪费了我十七年的光阴。若没有你,我本该云游世间,惩恶扬善,救济百姓。就因为我十七年前一时兴起,本打算抱你玩玩两天,你们阮家却修府邸,植杨树,让我进退维谷,不得不把你收到膝下。养你的这十七年,你每长大一天,我便多一分怨气与不甘。整整十七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次,恨不得一手掐死你!免得我心烦!”

    阮招往后退了退。

    钟离善夜站直了身子转身,这次再也没有回头的打算:“滚吧,趁我还不想动手。”

    他像一阵风一样走到回廊,却在快要踏入自己房门时听见身后凛然的呼唤。

    “钟离善夜。”

    这次阮招的声音没有任何迟疑,只是冷冷的,比夜风还叫人彻骨:“你若早些坦白,我既便冻毙街头,也不会求你半刻收养。”

    钟离善夜五指蜷缩,心中好似被刀一剜。

    阮招话到一半,顿了顿,没看见他转头,才又笑了一声:“又何苦与我落个反目成仇。”

    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在地面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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