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半狼藉: 9、衔烛龙(二)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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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柜同她那昏过去的夫君一道捆在榻旁,从她口中再逼不出旁话了。

    王代玉望着,眉头便未松懈过,只来回渡步。

    “这人既说今日要她的孩儿,只怕破晓后,会有人来旅舍。”

    “若真来此,咱们如何应对?”沈顷口中忧虑。

    如今一屋人也想明白了,掌柜口中的将军,便是昨日来时驻扎在外密不透风的官兵们。

    他们要如何抵住?

    沈却忍了忍咳意,抬眼回:“待天明,儿出去瞧瞧。”

    “不妥,如今走在县里头,只如刀悬于脖,不声不响便要丢了性命。”王代玉驳了他的话,“咱们这处,怕是正被人盯得死死的。”

    铜壶滴漏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殷素忽然自舆间微微起身,“既无战事,唯剩粮绝,凤台县已到如此境地了么?可为何昨儿招待时所上酒菜尚鲜美,对面茶楼仍飘着新蒸的黍米香。”

    孙若絮心念百转,陡然间犯了恶心,不由想起昨日在酒肆后巷瞥见的景象。

    庖厨案板上堆着暗红肉块,蒸笼里莹白的珍珠团太过凄白,掌柜娘子对她笑着往馅料里添的那勺猩红酱汁。

    她顺着胸脯惊道:“莫非给咱们吃得便是……”

    翠柳与一众小厮奴仆听罢了悟,皆面色惨白,捂住嘴,喉间发出干呕。

    话音未落,窗下突然传来碰撞声,云裁打翻了铜盆,咣当惊起檐下寒鸦。

    一时只闻转响不止的铜器声,落在阒静屋中,更添几分心间悚然。

    殷素直起些身,忙定住众人心神,“孙娘子可还记得出去转悠时,曾同我言县中酒肆铺面众多,糕点亦有,只是人少。”

    孙若絮面色痛苦,“如何能忘,我还曾瞧见些个娘子郎君买着吃食呢。”

    殷素便道:“若是粮绝,何至于此?”

    “可要是……是为了故意引咱们松了戒备呢?”

    沈却忽而明白殷素话中猜测,转过目很快答:“不会。”

    “真正的人相易食要比之凤台县更为诡异,他们不会有吃食在外摆弄,也不会有完整葱郁的树,平坦无缺的泥路。”

    “此处该是——”

    满屋的视线皆转过来,望着殷素与沈却眸色相对,一齐道出断语——

    “军中追捧的风气。”

    “吱呀”一声,半掩的酸枝木窗被风摇出涩响,泥泞清苦味顺着传入,天公落雨了。

    立在旁的云裁灌了满袖寒凉,忙去合上木闩,却见檐角早被雨丝缠成银茧,嘈嘈切切声砸在青板上。

    雨声盖不住,且愈加急促。

    “待天明,我同你阿耶出去看看。”王代玉拢紧鸦色大氅,朝床榻里望去,“扮作这两人,借着身形相似,也借这风雨。”

    “婶母。”殷素不禁出声,眉头微凝,“如此太过凶险。”

    沈却亦阻道:“母亲不可,还是儿去。”

    “听你阿娘的话。”沉寂半响的沈顷终于起身,他拍拍沈却的肩,“好好照看着沈意与孙娘子,若当真来人,得护着她们。”

    寒雨在楼外疯狂倾倒,这座旅舍摇摇欲坠,内里的娘子郎君们,亦是诚惶诚恐。

    布旗被浸透,“平安客栈”四个字洇成青黑。天边翻露出半片灰白,云层巨厚,雨势愈发猛烈,像要淹沉这座冷县。

    滴水的檐下,行过撑着一柄伞的娘子郎君。

    步履匆匆,掩着半张脸,只在寒雨散雾中露出那一双小心翼翼的眼。

    泥道两旁的门铺尚未开张,凤台县还沉睡在冬雨间,王代玉同沈顷用力找着那块门匾。

    “陈娘子,人备得如何了?”

    雨雾里飘来的问话裹着熟肉焦香,王代玉瞥见街角陶瓮正咕嘟冒着泡。这是军队的晨炊,整个县已被他们所挟,自然晨炊挪到了县里头。

    随即,汲着泥泞的脚步声也沉沉响起。

    王代玉同沈顷压低伞檐,骤然心惊。

    急雨里又响起一声轻笑,“稚子胆脾,可是要正午递进帐的,陈娘子急匆匆是要去做什么?”

    雨势太大,那人到底没过去,只站在檐下避雨,一面刮着鞋底沾染的泥巴,一面慢悠悠道:“只肖将人送过去,哪里还需要陈娘子亲自动手呢,平白叫自己心里头过意不去。”

    沈顷握紧伞柄,同王代玉一步一步朝前,只当是未听见这声唤。

    可两人心里却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至少,人要他们自个送去的,那平安客栈里尚还安全。

    转眼之际,扫过阔门中,王代玉与沈顷的步子忽然顿住,继而急不可耐行去。

    躲在檐下的兵卫拍拍头巾子上的水珠,眯着眼远望,嘴里头咕哝道:“跑去那空衙廨里头做什么?寻张隆么?”

    雨势仍有未歇之势,风掀翻兵卫的头巾,得几声叫骂,亦吹倒平安客栈的布旗。

    楼内的一行人,还在战战兢兢守着,窗棂下那颀长背影不动分毫。

    殷素知晓,他心不安。

    可她也勾不起出声安慰的心思,如今处境实在难言。

    自打入县,她们便成众矢之的。

    沈却终于动了动,寒风转入催他生咳。

    亭云不禁凝目,复将氅衣行来递于他,“郎君咳疾拖着未好,可莫着寒落下病根。”

    沈却抬指接下,却踱步素舆前,替殷素披上,“我无碍,自有分寸。”

    此话,是堵亭云的嘴,亦是堵殷素。

    “沈却,我并不冷。”殷素抬头望他,手腕藏在厚氅里动了动,“亭云,替你家郎君披上罢。”

    “我只是未眠。”并非身弱。

    他突然冒出句话来。

    殷素一怔,亦下意识回道——

    “那也披着。”

    夜里那段敲击有了答案,两人心知肚明般地应下了结果,皆默然。

    只是如今的思索,好似并不合时宜。沈却与殷素各自移目,很快摆脱开杂想。

    垂眸间,殷素不禁忆起一件旧事。

    妫州陷落时,听闻晋守将把胡际的头颅在瓮中熬了七日七夜,直到颅骨透如琉璃。那时胡际麾中军士怒意冲冠,可败仗之下,几点激愤凑不起反攻之力。

    于是一年后,当他们终于夺回妫州,同样法子用在了晋兵的身上,那时阿耶并未阻止,她也乐得泄愤,唯独阿予脸色郁郁。

    那番裹着秋风的话,至今她仍记得——

    “曾几何时,天下兵民乃为一家,如今泄愤相煎,何不为挥刀对兄弟,杀妻女。”

    她笑他天真,他却不语。

    可如今自个儿沦到此境地,殷素才有些恍惚心悸。

    沈却将氅绦细细系妥,敛衽而坐。

    孙若絮索性自布锦中列出十针,银芒吞吐间已为殷素施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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