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半狼藉: 6、日月寒(二)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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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套衣衫皆搁在外头的廊台上,翠柳进来时,将逢孙若絮施针完毕。

    “郎君吩咐的衣衫买回来了,沈二娘可要瞧瞧?”

    殷素闻言,挪动臂膀欲起身。

    孙若絮见状,便上前撑扶了一把,言:“沈娘子好生休息,明日妾再来施针。”

    “多谢孙医工。”殷素靠在引枕上告谢,继而又牵动神思,朝翠柳望去,“拿来我瞧瞧罢。”

    翠柳弯起眼眸,倒先去将木施挪动过来正对着床榻。

    “婢给它垂挂在上头,娘子瞧得清楚些。”

    罗衫缎裙,一件件悬垂,组搭成套。

    殷素一连看毕五套,件件都沾着些红,不由一愣。

    “怎么当真买了些红衫回来。”

    “少见沈二娘为了旁事抬眸,东阁外头卢风提及红衣,我瞧女娘打量过来,便想合该是这红衣,得二娘子挂念。”

    殷素双目微垂,惊愕于翠柳的细心,眸色也柔和起来,“幼时,我爱穿。”

    “及笄后,收敛些许。”

    能隔个三五日,再着红袍。

    “娘子可要换上?”翠柳亮着眼出声。

    “不了。”殷素摇摇头,“如今,我不爱红衣。”

    “那还有铜青与黛紫呢!”

    殷素依旧摇头。

    翠柳一瞬间神色落寞,耷着脑袋闷闷道:“可是婢选得不好?”

    “没有。”殷素抬起眼。

    为她挂心挂怀,她如何不满意呢。

    只是心上千疮百孔还未修补,她从前那点豁达待人好似消失地无影无踪,以至于不知该如何开口,去安慰,一个一心一意为她好的人。

    见榻前她仍旧神思低迷,殷素无奈支起身轻言:“翠柳,那便劳你替我换上铜青那件罢。”

    话音将落,只瞧翠柳面上愁云一消而散,欢喜带着铜青衣衫过来。

    也是此刻,殷素恍惚发觉,自打从那河中被沈却捞起后,殷茹意的一切,好似彻底与她剥离了。

    而变作幼时学究为她及笄冠取的那个新字一般——尚白。

    规矩、敛性、少言。

    张老先生说:“‘素’是个好名字,但压不住你的性子,从来物极必反,爻六登极乃跌,‘尚白’承‘素’意,望你慎独慎性。”

    阿娘也道:“‘尚白’乃好字,你太过随性肆意,张师公崇道知晓道理多,替你拿着名字压压,可保平安如意。”

    只有阿耶不高兴,臭着脸斥:“我殷尧的女儿,不愿做王公贵女,就愿意骑马射箭,何苦拿名字压她!”

    于是那时只有阿耶仍旧“茹意茹意”地唤她。

    她躺在榻上,任由翠柳摆弄,心里却想,张师公整日问道解爻,可是算得她命中一劫。

    “沈二娘,快看看喜不喜欢!”翠柳收拾好,举着铜镜欢欢喜喜地出声。

    殷素动了动眸回神,却从那面铜镜里,望见了陌生的自己。

    她太久未瞧清过自己。

    她从未尚过铜青服。

    它沉闷典雅,最为幼时的自己不喜。

    可如今,她愣愣地望着,破开肉身孤零零望着——

    这不是殷茹意。

    是殷尚白。

    那如今游离在旁的她,又是谁?

    作为殷素,顶着殷尚白的名字,活成殷茹意。

    可殷茹意早死在了腥臭腐弥的亡人堆里。

    她是沈意啊。

    是沈意。

    殷素空倚榻间,忽而抬起臂,可从那面清晰铜镜间望见一双垂离的手,脑中登时只如刀剑破入,逼得她精神崩溃。

    她抑制不住地颤抖,抑制不住地回想从前。

    或是殷素,或是尚白,或是茹意,或是虞候。

    怒声,笑声,一句句,一字字,鸣钟冲击般地撞入她脑中。

    她惊恐望前,却觉四周皆是一面透过一面的铜镜,无处可逃,无处可落眼。

    殷素犹似逢鬼,猛地挪身后退。

    直到退无可退。

    脑海望不清的虚影变作光怪陆离,狠狠凌迟肉身,折磨地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开始恍惚,不知晓自己身处何地,只能痛苦地蜷缩在一处。

    “不……我……”

    此般模样,早把一旁翠柳吓傻了。

    “沈二娘!你怎么了!”

    她丢开铜镜,忙跪到榻前,无措至不敢伸手。

    “云裁描朱!”翠柳一骨碌爬起,惊慌失措地朝外喊叫,“快唤郎君过来!”

    云裁描朱摸不着头脑地进来,见状,也唬了一跳。

    不出片刻,沈却快步赶至。

    清野居像熔炉,踏入内便能额间渗汗。

    可榻上的殷素像是畏寒,冷与怕在她身间淋漓体现。

    沈却扭头朝外,凝眉道:“快去唤孙医工来。”

    话毕,他复走至榻前坐下。

    跳动的火光被挡住大半,蜷缩在里处的殷素恍恍惚惚睁眼,唇颤得厉害。

    她反复叩问一句话。

    沈却盯着榻上双臂遮住面容的女娘,她还穿着新衣,不再着白。

    他抬指,触上殷素的手,又一点点移至腕处,牵着她慢慢放下臂膀。

    那双彷徨的眼眸因此露出,熠熠火光里像受惊的鹿。

    沈却告诉她,“你是沈意。”

    “沈意……”

    殷素久久怔在那儿。

    沈却松开手,视线落回她身间的衣衫上。

    不是任何一套红衫,乃铜青服。

    “因为衣裳么?”他轻问。

    “衣裳……”

    “因为衣裳,所以害怕么?”

    害怕自己不再是能着红裳的自己,害怕有人知晓她曾唤殷素。

    榻上人又缩起来。

    沈却倾身按住她。

    低沉声音缓缓落下,似山涧泉涌,抚平屋内一丝燥热,“你是沈意,入吴后,没有人知晓幽州颍州的一切,你在吴国,就是沈意。南下去作为沈意过一辈子,从前的一切没有人知晓,你亦会淡忘。”

    殷素忽而不动了。

    连轻微地颤抖也止住。

    她靠于墙角,垂着头。

    身子缓缓松懈,如梦初醒。

    沈却的话,映照昏黄阴影下她合不拢的勇气。

    她是这样的懦弱,轻易地去逃离,以至于连昨日迸起的寻仇杀仇之意,也不敢再过脑分毫。

    火光照亮眼角的湿润,那滴泪淌过苍白面庞无声垂落。

    “沈却,我等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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