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个片刻: 25、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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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后李不凡带着行李回了最开始住的那家酒店。

    他们下一个拍摄地是那拉措,一片高原中的湖泊。

    高山上正是杜鹃花开放的季节,宋朗白擅长拍这样的小景,他们运气很好,还碰到了几次白腹锦鸡和松鼠。

    小塔的葬礼在七天后,那时他们已经把那拉错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一遍。

    前一天晚上,季一南很晚才从野外赶回来。

    “葬礼你去吗?”季一南站在李不凡房间门口,他拎着一只黑箱子,身上很脏,黑色的冲锋衣上到处是泥水的痕迹,脸上甚至划出一道红痕。

    “你怎么受的伤?”李不凡问。

    “今天爬树采集树皮,最后一截太滑,我掉下来了,”季一南说得很平静,“经常遇到这种事,我不是疤痕体质,很快就会好的。”

    他看向李不凡,又问他:“高山杜鹃开花了,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李不凡催他,“你回去洗个澡好好休息。”

    “去葬礼的话,明天早上六点我叫你。”季一南说。

    “好。”李不凡点头。

    早晨六点,森林中一片寂静。

    天气还冷,李不凡今天没穿冲锋衣,换了一件黑色羽绒服。季一南在脸上贴了一片创口贴,遮住了昨天的伤疤。

    他们简单吃了点东西,就上了车。

    “开过去半小时,”季一南说,“我们去白玛央。”

    白玛央是白玛山上的一座藏族寺庙,很多游客也会去参观,但李不凡暂时没去过。

    季一南买好了白菊,就放在后座。菊花散发出清淡的香味,李不凡没睡太醒,在这阵味道里又眯了一会儿。

    醒来时已经到白玛央脚下的小镇里,时间还早,但镇上许多店铺已经开门,穿着传统服饰的藏民从红墙金瓦的房屋下穿过,其中不乏一些白玛央的僧人。

    季一南把车停在停车场里,拿好了白菊。

    “剩下大概还有八百米,要走上去。”季一南说。

    脚下的石砖一块一块拼起来,他们走得很慢。

    这个点天只是朦朦胧胧地亮了,连太阳也还没见到。

    到白玛央门口,他们遇到了阿夏。

    他手里也拿着花,看见季一南把李不凡带来,还有些惊讶:“你们要留下来看……”

    “不了,只是来送花的。”季一南说。

    李不凡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但没有多问,只跟着他们进了白玛央。

    太多人参与过小塔的搜救行动,因此在他的葬礼上来祭典的人也很多。

    大家拿着花,排队走过白玛央门口的转经筒。李不凡也把手放上去,感受着转经筒上的凸起。

    沿着中线穿过白玛央,索朗雪山露出全貌。青黑色的山峰上点缀着白雪,连绵地耸立着。

    李不凡跟上季一南,把白菊献在小塔的遗像前。

    他收回手时,阳光金线般穿织着,照亮李不凡的脸侧。

    于是李不凡转过头,看那片金色河流一样沿着山峰的沟壑倾泻,照亮索朗面向白玛央的这一侧。

    献完花,季一南和阿夏点头示意,拉了下李不凡的手腕,带着他转身进了侧旁的小殿。

    这是留给来祭典小塔的人写下悼念词的地方。

    李不凡随手拿了一支毛笔,他想了想,在很薄的纸上慢慢地画着格桑花。

    殿内很安静,几乎能听见毛笔触碰纸张的声音,李不凡画完一朵,抬头时,一阵风缓缓吹进来,挂在檐下的铃铛轻飘飘地响了。

    那铃铛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来,李不凡笔尖一顿,另起一行:

    祝你像风一样,拂过你所爱的广阔高山和大地。

    放下笔时,李不凡瞥见季一南的纸上是一串藏文。

    等到走出殿内,他才问:“你懂藏语?”

    “只会一些简单的词,那句话是我以前在青海藏医药博物馆看到的结束语,当时觉得很喜欢,就记下来了,”季一南说,“意思是,愿我如同虚空和大地,永远支持一切无边众生的生命。”[1]

    大地孕育众生,小塔研究它,也葬给它。

    “小塔的妈妈是本地人,有信仰,他们想用藏族的传统方式安葬小塔,”季一南只说到这里,“我们不适合看,我也不想带你去。”

    在钟声的长鸣里,他们离开白玛央。

    沿路遇到许多来朝圣的人,这些藏民穿着传统服装,走一步便磕一个头,李不凡和季一南避开他们,沿着墙边走路。

    除了风中经幡滚动的声响,四处都很安静,让此时此刻多了几分神圣。

    李不凡默默地经过朝圣者,看他们膝盖上的尘土,看他们额头间的泥泞,像是路过了一个又一个人生。

    他想到小塔的葬礼,想到不久之前,季一南还说小塔的家人在替他祈祷,现在他亲眼看到了那份想要亲人平安的渴望。

    意识到季一南也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了,李不凡落后他半步看他侧脸。季一南垂着眼皮,好像没有看路,只是出神。

    “刚才你说你会一点藏语,”李不凡问他,“你会说什么?”

    季一南想了想,转过脸注视着李不凡,说:“德吉。”

    他吐字时视线很长,声音温柔,好像不仅仅是回答李不凡的问题,还像在轻声地祝福。

    “意思是平安幸福。”季一南抬手,用拇指刮了下李不凡的后颈。

    他的表情只是比平常淡了一些,李不凡却停下脚步。

    “意外无法避免,我们都尽力了,”他想让季一南好受一点,“你不要自责。”

    可他又觉得季一南没有在听,只是盯着自己。

    “季一南,你专心一点好不好?”李不凡碰了碰他手臂。

    “为什么画格桑花?”季一南忽然问。

    李不凡没有先回答季一南的问题,而是对上他的目光,反问道:“那你呢?为什么要把格桑花纹在身上?”

    “对我来说它很特别。”季一南说完这句话,只和李不凡对视了一瞬,就移开视线。

    如果李不凡还记得他,就还记得那两朵花。

    一阵响亮悠长的鸟叫声划过头顶,季一南抬起视线,天空中,成片的秃鹫打着旋儿,盘旋在白玛央的上空——一片缥缈的雾气里。

    松柏燃烧的烟雾漂浮着,街道上的经幡随风滚动,晨光给白玛央穿上一件金纱织成的衣服,它仿佛一座应该被供奉于殿堂的雕像,穿越了时光而来。

    李不凡找出背包中的相机,调好参数拍了许多照片。

    他盯着取景框,而季一南看着他。

    季一南害怕他这样的认真,他见过太多人为自己的热爱付出代价,李不凡是,小塔是。

    他有时候恨这样的热爱,但同时又明白,也许正是因为这份执着李不凡才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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