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珠: 102. 隐情 “孤之子,当享一生和乐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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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路上,臣困于琐事,竟无心分神……”

    他本就是受命前去辽西,刺探那赵氏底细。却被魏骁选中、勒令娶解家十六娘为妻。

    说全然情愿,是不可能的。

    他一个病秧子,早没了情爱之心,这几年被家中逼着开枝散叶,更是烦不胜烦。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在这场强扭的婚事中,全程面都不露,只交由家中管家全权处理。

    可,尽管如此。

    “臣虽有怠慢之心,并无苛待之意,自知久病之身,时日无多,不愿成亲连累旁人罢了。解十六娘久不露面,也无消息。起初,臣还以为是解家反悔,不敢相瞒,臣……心下,委实长松一口气。”

    她不来,他不娶,权当没有这门婚事。

    反正他人已回了上京,解家远在辽西,以后各自婚嫁,互不相干便是。

    他并没把这小事放在心上,偏偏,就在前几日,收到了解家人一连十几封传书。

    解家昔日有多富,单看那解贵人活生生拿银子砸出一条直通天子床榻的路,便可见一斑。

    是以,他解家横行江南一带,向来眼高于顶,更从不屑于与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论短长——哪怕后来虎落平阳,一朝失势,终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们要横着走,背后还有魏治作靠山。

    金不复不是富不及人,是不愿招惹这尊地头蛇。许多面上的摩擦,一笑而过,也就罢了。

    他只是没有想到,一贯霸道无理、人神共愤的解家人,最后,可以为自家的姊妹做到这种地步。

    “解家七娘在信中言,十六娘遭人算计,恐已入宫,她知晓自己远在千里外,手长莫及,是以,只要臣能救得十六娘,她愿将解家昔年在江南所辟商路,及,辽西织造商会会长之位,拱手相让。”

    如果说,解家众娘子在此前添给十六娘的嫁妆,是解家身家的半壁江山。

    那信中她所承诺的,便是剩下的半壁。

    经此一“役”,解家,将一无所有——

    “臣家中,亦是世代从商,臣的家中,亦有兄弟姊妹,可臣自问,若亲人性命危在旦夕,设身处地而论,臣……无法效仿其人,将自己,乃至自己祖辈几代的经营拱手让出,说利刃割肉、心血东流不为过。”

    “所以,臣此番相求,不仅为所谓‘夫妻情义’,更是为这姊妹同胞、拳拳之心。如今看来,解十六娘不过一枚废棋,她自己亦是局中之人,并无加害陛下之力。臣,亦只求陛下,看在臣数年来鞠躬尽瘁,绝无二心,余生誓死效忠陛下、太子殿下的份上……求陛下,饶她一命。”

    “许臣,娶解十六娘为妻。”

    话落。

    静室之中,死寂无声。

    金复来叩首于地,未得回答,不敢抬头。

    视线余光所见,唯有魏弃漫不经心轻敲床沿的手指。

    若他没有看错的话。

    金二心中祈祷。

    那如敲在心跳声上一般、看似毫无规律,实则轻重有数的动作,却,唯独在他提及“太子殿下”的瞬间,倏然一顿。

    只是一顿。

    但,却是“唯有”。

    他希望自己赌对了。

    “……金二啊。”

    所以,听见那似叹似笑的声音时。

    他的第一反应,竟是不受控制的一个冷战。

    几乎要跳出喉口的心,在这一刻,飘飘然落回原处。

    “臣在。”

    “你在顾叔手下,学了五年。”

    “……是。”

    “学得不错,”魏弃道,“只可惜,到头来,还是把这学来的一身本事,都花在了因情误事上。”

    半壁佛经,如闻梵语。

    大魏天子,参悟半生,难破我执,却不知何时,将旁人的“执”——看得一清二楚。

    “你娶错了人。心不甘,情不愿,却还是甘心为人以命犯险,可有想过,倘若今日事败,解家七娘,并不会为你流半滴眼泪。”

    金复来闻声一愣。

    额头触地。

    这一回,久久不语。

    “但,如你所愿,”魏弃却道,“你既赌命,记住今日之言,孤,便许你做一回性情中人。”

    话落。

    金复来当即起身,思忖片刻,三指指天,“臣,当以性命起誓,有违今日之言,不得好死,百世为猪狗,子孙后辈,不以香火祭之。”

    “……陛下!”

    在旁观火、沉默良久的陈缙却倏然出声:“解家背后,还站着赵家。”

    “魏治娶妻赵氏,魏骁如今一手遮天,掌辽西大权,此人野心昭昭,终有一日,必将挥军南下——今日放她解十六娘一人,来日,是非公道皆成他人所言,恐酿大患!”

    青年所言,字字掷地有声。

    语毕,毫不犹豫,同样撩袍而跪:“臣以为,解十六娘绝不能放。臣与金家有怨不假,可臣亦绝非因私忘公、意气用事之人!一条商路,一门生意,并不值当我等为之动摇。”

    “你——!”金复来怒目而视。

    两人气氛眼见得剑拔弩张。

    “大患,又如何?”魏弃却倏然反问。

    “……”

    “你以为,孤自登基以来,昨日,今日,明日,可有一日是和顺平安的?”

    陈缙表情微变,蓦地抬头。

    可那双掩于白绫下,藏于明灭中的寂然双目,却早已向世人绝了一切窥伺可能。

    目盲,身衰是他。

    心如明镜亦是他。

    所以,方才有了这方静室,此番对谈——

    “陈缙,孤如今不缺直臣。孤要的,是两朝柱国,辅国元老。”

    魏弃道:“孤,可以满手血腥,但孤之子,当享一生和乐太平。”

    大患?

    在他活着的时候,自当尽数除之。

    从头到尾,他之所以不好奇魏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亦仅仅只是因为,无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辽西,终是要在他有生之年,被踏平的。

    区区一个解十六娘,还不足以撼动战局,更不值放在心上。

    相比较起来,一个誓死效忠、又有江南商路如虎添翼的金家,于他而言,要值钱得多——

    “只不过,解十六娘,你可以带走,但,不是现在。”

    “……陛下?”

    “她如今人在东宫,想来,不久之后,”魏弃忽的一笑,“太子便会把从前欠你金家的人情还于你。这件事,孤不便插手。”

    金复来:“……”

    等等。

    意思是我刚才不用表忠心发毒誓其实解十六娘也能出宫我刚说那么多到底是丢人现眼呢还是丢人现眼还是,丢人现眼?

    当是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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