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觊觎一朵菟丝花: 3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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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差就是奉命押了他族中几个兄弟去了龙脉,然后眼睁睁看着那位南岳真人把人全杀了填进阵眼。

    “真人,杀几个平民百姓也就罢了,他们可都和我一样姓陆。”他不知出于何种心情说道。他感觉喉咙烧得慌,说话都像被砂砾刮过。

    “少废话!”她看都不看他一眼,“姓陆,姓陆又怎么样?真耽误了姑奶奶的大事,管你姓陆姓萧,都得给姑奶奶做花肥!上到你陆家老祖宗的尸骨,下到你小子陆植——”

    她冷哼一声:“一个都跑不了!”

    陆植听得头皮发麻。

    萧可是国姓。

    她当真是口无遮拦,又目中无人。

    而此时此刻,他面前的另一个人就同她一模一样。

    陆植看向薛鸣玉的目光越来越古怪,他盯着她的脸,目光恨不得在她脸上烧出个洞似的。盯了半晌,薛鸣玉不耐烦地问他:“看什么?”

    “看她为何偏偏对你青睐有加?”他下意识答道。

    “谁?”

    “南岳真人。”

    “她对我很好?”薛鸣玉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

    陆植心道,怎么不算好?

    论关系,皇帝还是他亲舅舅,他这些年又没少给他勤勤恳恳地卖命,结果还不是没讨着好!反倒她借了那个老道的光,竟能让皇帝准许他这个朝廷命官给她当小厮差使。

    “她都为了你在我身上下了那种毒咒,还不算吗?”他哂笑着捂住心口,眼中的怨怼之色一晃而过。

    薛鸣玉却直对他笑,似乎在瞧一个稀罕的蠢货。

    “难怪你这样的出身临了却混成这么个落魄样。她说这毒咒只是用来为我束缚你的,只会杀你一人,你就信了?”

    “当时我疼得要死要活,还能有假?”他说,“不杀我,总不能是为了有朝一日杀你。”他不觉冷笑起来,语气也格外重,像在与她置气。

    然而他话音落下,却久久不见她反驳,他不禁心中一跳。

    陆植缓缓抬头看去,恰好见到她漆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像面镜子,反射出两张晦涩幽暗的人像。那像竟是他自己,他慢慢抚上自己的脸,恍惚不已。

    他为何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你也想到了,是不是?”

    她望向他的眼神难得的愉悦。

    36三十六朵菟丝花

    ◎……◎

    影子离开原身就不能独活,反言之,一个人没有了影子还能是人吗?

    薛鸣玉始终对屠善抱有戒心。只是屠善向来武断,她便是说否,也不过是屠善耳边的一阵风,吹过也就仅仅是吹过,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不能留下。

    诚然她回来后也试图找过翠微山的师长们帮忙相看,结果却无一人能辨识出这是什么咒,毋庸说替她二人解开。这来历不明的毒咒就像一把横于她颈侧的刀,不知何时会削掉她的脑袋。

    一种无声无息却又只她与屠善彼此间心知肚明的威胁。

    若非如此,薛鸣玉也不至于对一个陆植无从下手。杀了他倒是省事,可万一她也一起丢了性命岂不是太冤枉?她是无所谓死的,但这样的死法实在令人不悦。

    “她不是多此一举的人。若是为我出口恶气,把你留在她眼皮底下折磨,或是一刀将你杀了,才是她的作风。”薛鸣玉说,“这些年不见面,一见面就为我排忧解难,真不像她。”

    “她从来不懂慈爱,更不会护短。”

    陆植:“我如何清楚你们之间的是非?你与她是旧相识,没准她只是念旧情呢?”

    薛鸣玉:“你给皇帝做狗,还与他是血亲,都没能让他念旧情从屠善手中保下你。怎么轮到屠善,就指望她更通人情呢?是因为皇帝终究是皇帝,屠善眼下还只是个皇帝身边的红人吗?”

    这话说得委实不客气了。

    被皇帝轻飘飘地丢给屠善,任她处置,这简直成了他一块心病。

    “其实你该庆幸的,像你这样软弱的人,要是生在襄州寻常百姓家,说不定几年前天灾人祸不断的时候就死了,和那些你瞧不上的人一同被抛进深坑里被火烧了,连尸骨都不能留下。”

    薛鸣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又道:“不过也不一定,真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你没准又不会这样软弱。”

    她见陆植还意欲说些什么,挥了挥手要他打住,然后翻了个身含混不清道:“有什么明早再说。”

    于是他只能生生把话再憋回嗓子里。方才被她两记耳光打得人都清醒了,这会儿渐渐寂静下来,他又慢慢泛起倦意,稀里糊涂睡了过去。

    但毕竟是在山里,他睡得并不踏实,天尚未完全亮就模糊地睁开了眼。然而当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洞中除了他,空无一人时,不觉一惊。

    陆植强作镇定地叫她的名字,却没人应答。

    他顿时心乱不已,疑心她半夜后悔多了他这么个累赘,故意将他独自落下。经不得多想,他立即挣扎着站起身扶着山壁往外走,竟隐约看见一道影子,远远地向他招手。

    她没走。他不觉松了一口气。

    “雪何时停的?”他问,“外面这么黑,你怎么敢跑——”

    陆植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他刹那间僵在了原地,而后无法抑制地轻颤起来。

    一头黑熊直立在不远处的前方。

    他将才看见的不是薛鸣玉,是诱他深入的野兽。

    黑熊蓄势待发着扑过来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冻住了,以至于他根本无从反抗,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双腿立马往回逃。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熊爪挥来——

    却猛然被一支突如其来的利箭穿透。

    而后数支飞箭如雨般唰唰钉入它的头颅与躯干。

    这些箭矢都淬了火,一经射中则霎时燎起熊熊烈火,简直要把它这身皮子都给烧烂了,烧穿了。它似乎有几分灵智,愤怒地低吼起来而后四肢着地,飞快地赶去找水源。

    陆植仍然一动不动地立着。

    他恍惚地望向对面——

    薛鸣玉仍旧持着弓,而她的下一支箭就不偏不倚正对准了他。漆黑的一点,就像她的第三只眼睛。他忽然不可抑止地记起当初在桐州也是这样一支箭,直直地插进了他的心脏。

    陆植倏然停止了呼吸。

    寒风呼啸中,只听得嗖的一声,那箭便破开了几乎冻结的空气,径直擦过他的头颅,穿耳而过。他脸颊立时爆开一道长且深的血痕,贯穿了他半张脸直到耳后,火辣辣的,烧得慌。

    手哆嗦着摸上耳朵,湿漉漉的,都是血。

    陆植迟钝地哈出一团雾气,像一滩泥水慢慢地、慢慢地淌到了地面。他跪坐着把手按在心口,虽然微弱,但一下又一下的跳动清晰地向他重复一个事实。

    他没有死。

    他没有死。

    他怔怔地抬头仰望着她,忽然就滴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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