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风雪: 160-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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叠的衣袂之上。

    他的手臂微收,将她揽得更紧,下巴抵在她光洁的面额之前,她依偎着他,温热的鼻息,温柔地拂洒在他的喉结上。

    二人皆未言语,也什么都无须做,只要这样,相拥紧紧地抱作一团,便似两个独行长路的夜旅之人,满身落埃,疲倦不堪,终于在今夜,走完了全部的路程,遇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醒着的李霓裳慢慢地睁开了眼。他睡得极深,呼吸均匀,胸膛平稳起伏,然而,眉头间却似含着皱影,下颌也是胡茬微刺,透着淡青的影,仿佛在梦中,也正在经历着化不开的浓重心事。

    怕他着凉,李霓裳想帮他将被衾拉上些,便缓缓地抽出自己一条搂在他腰身上的胳膊。唯恐惊动,她已是尽量将动作放轻,一寸寸地往回抽,却不料才微微动了一下,他颈中那枚锋利的喉结突然滑动了下,像暗夜里蛰伏小憩的伤兽惊醒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看着她,初醒的目光,浮着几分迷离。

    李霓裳便朝他微笑,轻道:“我替你盖被而已。”

    她为他拉高被头,盖妥他肩。“睡吧。我在的。”她柔声道。

    他看她,眼睫颤了一下,缓缓复闭目。

    屋中昏烛摇曳。窗棂外,雪落簌簌。

    李霓裳听着耳边细碎的声响,终也倦意渐浓,眼睫将合未合之际,忽然,枕畔传来一声喃喃低语:"再抱我紧些。”

    他的嗓音裹着夜色的低沉,又带着几分未加掩饰的软弱。

    她未及思索,立刻便应了他的求,两条雪臂已下意识地收拢,将他往自己的怀里带来。

    他的发蹭过她的颈侧,微热的鼻息,透过单薄的胸衣襟口,熨在了她的心口处。热热的。

    轻轻地,她将他脑袋再缓缓按向了自己柔软的胸脯,纤指缠进他散落的发间,让他更多一些地感觉到来自于她的爱意。

    她想宠他,没有限度,怎样都行,最好把他宠坏了,让他再变做她在太华雪山中第一次见到的那个戴着傩面的桀骜少年。

    锦衾下,她的心跳透过薄衫传来,与他渐渐粗重的鼻息合成一个节拍,与窗外落雪声一道,在黑暗里绵长地响着。

    他的指尖无声无息触到她的腰带时,窗外恰有一枝积雪从竹梢坠落,惊破满庭寂静。

    感到他的手似一顿,她毫不犹豫地伸手过去,捉住那一只徘徊不定的手,好叫它知道,它完全可以无视那恼人的腰带,为所欲为。

    一切便就如此自然地发生了。

    他张口,含住她耳垂的瞬间,檐下冰凌断裂的脆响,与她的细微咻咻喘声同时碎在了夜色里。

    交缠的青丝铺了满枕,随帐中两人交叠的身影,散在枕上,簌簌地带着韵律地拖动。

    多年前曾在天生城有过的那一次亲近,凌乱得像一场未及品味的梦。

    她小心翼翼,生涩地迎合,只想讨好到他,而彼时的他,心气高傲,哪怕他那么爱她了,也带着不甘的狠劲,仿佛要在她的身上证明什么。

    后来漫长的无数个长夜里,两人每当记忆翻涌而至,留在唇齿间的,总是比蜜糖更深的苦味。

    今夜他动作依然急切,乃至带着莽撞渴求的影,她起初也依旧生涩,但他的每一个亲吻,每一声喘息,却都裹着对她的爱怜。

    两颗心隔着皮肉激烈相撞,李霓裳放任自己,沉溺在他的气息里。

    锦被下的暖意攀上巅峰,像那一年,天生城那个最为欢乐的夜晚里,最绚烂的那盏灿灯,在升至最高处时,"啪"地绽开了漫天的星火。

    她怕被留下的老屋仆人听到,死死咬住他肩头时,尝到淡淡咸涩,恍惚间,分不清是他皮肤毛孔里渗出的灼汗,还是自己不争气流下的眼泪。

    窗外更漏声遥遥传来,余声在老宅的雕花廊柱间萦绕不去。

    隔着数进的一方院落里,燃着一盏为昔日女主人点亮的长明灯。

    一片飞来的雪花从窗缝里悄然飘入,轻轻沾在灯台,消失不见。

    烛焰轻轻摆动,仿佛温柔的回应。

    李霓裳蜷在他宽厚的肩膀里休息,喘息终于渐平。

    “我知道我像谁了。”

    片刻后,李霓裳忽然听到他在自己的头顶叹了一声,几分恍然,几分闷闷,又似隐隐的几分自喜。

    她睁开眼睛,仰头望他。

    “他就是天下第一情痴!”

    天下第一大枭雄,也是天下第一大情痴。

    “我也知道你像谁了。”

    李霓裳正默然,便又望他。

    “公主,你像我的母亲。你们都是狠心的人。”

    “不过,我比他幸运,我终于等到你自己肯回来找我了。但是他们……”

    他静默了下去,眉间惆怅。

    李霓裳伸出手,轻轻抚摸过他的眉心,说道:“别难过了,他们看到我们现在,一定会欣慰的。”

    他看她一眼,拉过她的手,唇吻了吻,微笑:“你说得对,我信你。”

    李霓裳将手收回,正色道:“不是我哄你宽心,是真的!你可知道,天王那夜与我分道前,都对我说了什么吗?”

    他再次看过来。

    她将天王当时那话转述了。

    “在他一再碰壁,明白他得不回你,更会叫你添无数困扰之后,他应当便真的是后悔了。去年冬他威逼我去河西寻你,理由是那些理由,但如今想来,应当是他深深担忧,唯恐你真的就此一蹶不振,也是无计可施吧,便又把我弄去你那里。”

    “如今太原府的三尺小儿都在唱你英勇。敢剑指苍穹,敢叫天河倒悬。他和母亲在天有灵,定会欣慰!”

    裴世瑜凝望片刻,再将她缓缓拥入怀中,拥得极紧。

    次日临行前,李霓裳伴着裴世瑜,来到那座墓前。

    拜祭过后,裴世瑜在坟前墓碑前的雪地里,亲手挖出一个深坑。

    他最后一次打开剑匣,低头凝望。

    乌木趁里上,卧着一支镶嵌着古老宝石的匕首,冷刃依旧如霜。

    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他的指腹,缓缓抚过。

    “砰”一声,匣盖永阖。

    让本就应当在此的,陪伴它真正的主人。

    新土簌簌落下,渐渐掩去所有前尘。

    两人一并跪拜完毕,携手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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