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风雪: 130-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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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

    屋中的烛色忽地仿佛模糊成血雾。一时间,她连呼吸仿佛都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她慢慢转过僵颈,望向身后的天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是要用那样的方式,来施加对我的报复吗?”天王对上李霓裳的目光。

    “不愧是我的儿子,他知该如何叫我后悔。”

    “论狠起心来,我实是自叹不如。”

    天王在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神情里带着经事过后的无限平淡。

    甚至,在他的口吻里,仿佛还包含着几分自嘲的意味。

    然而,在他眼里,却又分明流露出一抹寂寥与伤感之情。

    她沉默着,听到天王又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他仇视我极深,自走之后,根本不容我派人接近。我已知他脾性能暴烈至此地步,还怎敢再违他意愿?但我又如何能放心?我曾数次寻见裴大,他避而不见。去信,更是石沉大海,只叫我勿再相扰。”

    天王凝坐片刻,继续说道:“他这几年在那边过得极为不好,去了最为荒远的地方,自弃颇深。近来,我更是听说,他人也病得厉害……”

    李霓裳的心跳不由地再次加快。

    天王望向她。

    “我不妨和你实话说吧,这趟将你叫来,原也想让你过去照顾他。你会医术,和他也做过夫妻,我想不出还有谁,能比你更为合适了——”

    “罢了!”

    他摇了摇头,“只我见你对他应也无情分可言,便也不勉强你过多。只最后一件事。”

    他起身,拿起她来时归还放在案上的匕首,走了过来。

    “这是他母亲生前留给他的唯一信物,因为我的过错,转回到了我这里,成了我的心病。”

    天王手指抚过匕鞘,递了过来。

    “有劳你替我走一趟,将这物带过去,还给他。”

    李霓裳一怔,反应过来,待说话,被天王打断。

    “他若是看在他母亲的面上,重新收下,再好不过,也算是了我一桩心事。不肯收,也与你无干。只要你带到,事便算完结。那时,你要回武节,尽管回去。”

    “孤同样保证,往后,只要武节安分,不自取灭亡,孤必保平安。”

    李霓裳沉默了下去。

    她望着这件兜转一圈,最后又回到她面前的物件,心乱如麻。

    天王看着她,将这一柄沉甸甸的匕首,慢慢压放到了她的手心里。

    “那就这样定了。”

    “你好好休息。什么时候可以上路了,我派人送你。”

    第135章

    更深夜沉。

    白天赶来的人, 除去身负轮值要务之人与额伤过重的陈永年已走,余者包括刘良才何尚义等,大多仍未离去, 依旧苦苦候在驿馆的堂庭间。

    人不少, 周遭却是寂然一片,没有一个人贸然开口说话。有的于庭中走来走去,频频往里张望,应是在为天王的伤情感到担忧,有的或坐或立, 沉默静候消息。

    终于, 对面的穿庭道上灯影晃动,有人走了出来。众人一阵骚动,迎上,却见出来的是卫官朱九, 便纷纷询问天王伤势。

    朱九向着众人抱了抱拳,道:“天王无大碍,只肩臂外伤而已。天也不早了, 他今夜在此休息。知诸位还在,特命我出来传话, 尔等各也散了, 不必再在此空等下去。”

    众人闻言,终于稍松下一口气。当中一些本待离去的,看见其余人仍是不走, 迟疑了一下, 又都停步。

    这几年,天王不再像从前那样战必亲征了,原因显而易见。

    一来, 他身份贵重更胜往昔,每每只要略露征意,部下自上到下,必都死劝力阻,无一例外。

    二来,自孙荣崔昆等死后,天下剩余之人,任如何称雄,在天王面前,或实力落差,或资历显浅。杀鸡焉用牛刀。以天王如今的段位,寻常敌手,自然无需他再亲自攻战。

    原本如此乃是天经地义,然而,最近这一年间,因天王深居简出,下面人难得再见他面后,渐渐开始流传起一个谣言,天王身体,似每况愈下。

    这个迹象,也并非如今才有。

    自三年前攻伐潞州发生了那一桩人人噤声,然而早又已不胫而走的惊天意外之后,天王便以显而易见的速度迅速衰老下去,这回发生如此大险,如同雪上加霜,众人如何放得下心。

    在场之人,除去刘良才、何尚义这两位陈永年的心腹,威望最高者,当数从前曾任监军,如今担任典仪阁掌书令的商俭。

    他一向持中,平日与信王义王都能说话,和朱九也互有往来,见状,略一迟疑,上去将人请到一旁,低道:“听说天王此次受惊不小……”

    他飞快地瞥了眼正往这方向暗投注目的刘良才和何尚义,用更低的声音说道:“天王已有些时候没露面了,又出这样的事,下面有些谣言,你可知晓?”

    “放心,天王确无大碍,略再休息一番便可。你们先都回吧。”

    听他如此应答,商俭不由一顿。

    他今日闻讯赶到之时,天王已抵驿馆,听说昨夜那位公主也在天生城中,与天王一道获救。

    人人都知,她此次是被迫前来献图的。

    自古成大业者,讲究一个受命于天。

    天王自然也不例外。

    据说,当年绘下此图的前朝天师就是窥破天机,知前朝气数已尽,不愿逆天行事,弃官而去。

    天王这两年,一直在寻找那位天师。如今又将公主召来,命她献图。

    用意不言而喻,自然都是为了那件大业。

    道理是如此一个道理,然而,商俭却又禁不住起疑,除了这个人尽皆知的目的,天王此次将她召来,是否另有隐情?

    太保的资质,实是平庸,行事更是不知轻重。

    据传,这次他闯下大祸的由头,竟是对这位公主动了色心,欲行不轨,恰被孟贺利撞破,因怕他告到天王面前,知他昨夜人在天生城里,与陈长生密谋杀人灭口,谁料阴差阳错,昨夜天王竟也降在了这个他已许久未回的地方,险令天王丧命火海。

    犯下如此大罪,天王却只派人代为面斥几句,将他禁闭,等同于默认陈永年的做法,将罪名都推到陈长生头上。

    大部分人都因此愈发认定,天王如此处置,是为维护太保名声,坐实了太保的继承人之位。

    倘若没有这件事,就在昨天,商俭或也和众人一样,抱着相同想法。

    此事过后,反倒叫他有所领悟。

    虽然他还是无法完全猜得出天王究竟作何打算,但以他在天王帐前行走多年的经验判断,这绝不表示,天王对太保还抱有期待——越是如此轻轻放下,反而越是表示,太保应当是被天王彻底放弃了。

    大业已成大半,原定的继承人不堪大用,无论换做是谁,都要另外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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