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于飞: 6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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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方才有了猜测之后还不是很确定,因为梁颂和宋玟清的长相完全不同,可温雪霏也认出他了,那便一定不会有错。

    当年,这两人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意,只差最后那么一点……就能结为夫妻。

    造化弄人。

    沈忆面上的喜色渐渐淡了下去。

    梁颂看着女人口鼻缓慢淌下的血色,怔住。

    温雪霏仰头看着他:“阿清哥哥,走吧,忘了我。”

    “我今日叫你来,一是让你报仇,二是……同你告别。”

    梁颂静立默然不语,良久,他强压下胸口翻腾的隐痛,伸出手:“走,我带你去解毒。”

    女人摇摇头。

    沉寂良久。

    梁颂问:“你爱他?”

    声音很轻。

    温雪霏答:“我爱他。”

    语气坚定。

    唇边止不住地溢出一抹苦涩,梁颂问:“那我算什么?”

    他挥手一把撕下人皮面具,悲切道:“那我算什么!”

    一片死寂。

    温雪霏和沈忆面上同时出现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没有一个人在看到这样一张脸的时候会不害怕。

    男人的脸,左半边长眉秀目,鼻梁英挺,端的是面如冠玉,俊美无俦。

    可他的右半边,密密麻麻都是凸起的盘虬,凹凸不平,皮肤是深浅不一的紫红色,除了眼睛,无一处完好的皮肤。

    这样反差强烈的两张半脸组合在一起,叫人更觉阴森可怖。

    “害怕吗?”男人露出一个笑容,左右脸仿佛同时诡异地蠕动了一下。

    温雪霏说不出话。

    梁颂平静地说:“魏军攻破皇宫那日,我为了装死躲过魏军搜捕,倒在火海里,生生被火烧了半边脸和半边身子,才爬起来逃了出去。”

    “我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都拜他所赐,”他大笑着落泪,抬手指向皇帝,“嘉娘,你现在同我说,你爱他?”

    金乌西坠,殿内残阳光影里,响起一声凄怆。

    他那曾经看他一眼就害羞得粉颊生晕的嘉娘。

    他那鼓足勇气,大胆坚定地说想嫁给他的嘉娘。

    他那被选为和亲公主,泪水涟涟,挥手朝他诀别的嘉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他亲口为她定下这个名字。

    他盼着她归来。

    可他的嘉娘,在那个春日里踏着漫山遍野的淡绿浅草杳然而去,再也没能归来。

    心口钝痛,尤甚当年置身火海中,闻着自己血肉烧焦的味道,伴随着无穷无尽的恐惧独自死死咬牙坚持。

    良久,紧咬的牙关间溢出一声不甘的低喃:“为什么?”

    为什么要如此待他?

    温雪霏流下泪,只能说:“殿下,对不起。”

    那年春雨如酥,她抱着书卷被人推进街边的泥洼,脏污泥点溅满衣裙,她没站稳,一脚踉跄跌入少年伞下。

    而少年从此跌入她梦境。

    梦里春雨蒙蒙,少年风骨濯濯,温和隽秀,抬起纸伞下一双明眸,含笑唤她嘉娘。

    她这一生,终究是辜负了她的少年郎。

    眼睛似乎已经干涸,她觉得有点累,坐着阖上了眼。

    青衣人影慢慢弯下腰,坐在冰凉的地面上,靠着桌案,背对床榻。

    男人微仰着头,望着高高的梁脊,空荡荡的声音响起:“无妨,你不愿走,我陪你。”

    他嗓音沙哑,透着惘然:“当年我与你同游上元灯节,你买了一对儿幼兔,一公一母,还记得吗?”

    “你给公的取名阿清,母的取名嘉娘,说让他俩长大一点就成亲,然后一直在一起,就像你和我一样。”

    “我当时逗你,问你成亲之后,在一起干什么,你只管笑不说话,扑过来追着打我……嘉娘,你不晓得你害羞起来有多美。”

    “可后来还没成亲,笼子门没关好,嘉娘走丢了,你在院子里找了好久也没找到,哭得特别伤心。我说再给你买一对儿,你不要,你说再买一对儿就不是嘉娘和阿清了。”

    身后悄无声息。

    泪水滚过面庞,男人声线颤抖:“嘉娘,我真后悔没找回那只兔子。”

    后来数年,他做过无数个一模一样的梦,梦里,他一直在不知疲倦地找那只叫嘉娘的兔子。

    可是任凭他声嘶力竭,哭号呐喊,兔子始终没回来。

    一别数年。

    他终于找到了那只走丢的小兔子。

    他终于彻底弄丢了那只小兔子-

    沈忆扶着梁颂走出密道。

    宫中鲜有人知,从太极殿到听雪轩,有一条密道,是单向的,只能从太极殿进到听雪轩,反过来则不可以。

    皇帝没了动静,很快会有人来查看,他们不能在太极殿待太久,更不能从太极殿的大门走出去。温雪霏行动前同沈忆提过这条密道,沈忆便带着梁颂走了这里。

    今日是个大晴天,入夜天却漆黑一片,连一颗星子也无,沉重浓黑的夜幕倒挂下来,低低地压在皇城连绵转折的殿脊上,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趁着夜色,二人匆匆出宫。

    沈忆不放心,一直把梁颂送到梁宅门前。

    旧宅门前的黄纸灯笼拢下一圈黯淡发散的光晕,秋风卷起焦黄的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萧索的螽斯声孱弱地嗡鸣,织出满地冷寂的秋光。

    沈忆借着灯笼的光,仰头看着梁颂。

    他已经重新带好人皮面具,面色又恢复了没有血色的惨白,完全看不出来他什么神色,心里又在想什么。

    “夜深了,回府罢。”男人迈上宅门前的台阶。

    沈忆说好,脚下不动,看着他走。

    一个踉跄,男人的袍袖抖露出惨淡的悲伤,修长清瘦的身子晃了一下,仿佛玉树倾颓,瘦梅折坠。

    他很快稳住了身形。

    沈忆看着他,在他将要迈进门时喊了声:“哥哥。”

    男人止住步子,没有回头。

    她轻声说:“哥哥,阿野今日很高兴,不是因为杀了皇帝报仇高兴,而是因为阿野终于又有亲人了。”

    “哥哥,你如今,是阿野唯一的亲人了。”

    “我明白。”男人向后侧了下脸,露出一截瘦削的下颌,低郁的语调随风送来,“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

    沈忆放下心。她的小哥哥既然这样说,那就一定做得到。

    她站在阶下,目送男人一步深一步浅,摇摇欲坠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后。

    她凝目片刻。

    这世上唯有情债和仇债,是永远也算不清楚的。

    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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