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经雨透: 6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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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这些重复了无数遍的对话,只觉胸口发闷,嗓间干涩,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了。

    最后一位病人是个老妪,年过六旬,前几日不小心摔了一跤,腰腿疼得厉害。

    “忍着。” 闻渊一边替她正骨,一边不客气地评论道:“筋骨错位,不正过来,怕是得疼一辈子。”

    老妪皱着眉头,吃痛地闷哼一声,嘴上却还是不服气地嘀咕:“我儿说了,要是真疼得厉害,就随便看看得了,回头再寻个好点的大夫……”

    闻渊闻言翻了个白眼:“你儿再有银子,也得按这规矩治。你以为换个大夫,筋骨就能自己长回去?”

    老妪被他噎住,瞪了他一眼,却也没再争辩,只是叹了口气,低头揉着膝盖,嘴里仍不住絮絮叨叨:“唉,我那小花成天上山打猎,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硬是催着我一早来,结果这一坐,就坐到现在。”

    她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朝院外瞥了一眼,话音忽然一顿,随即抬手一指,满是皱纹的脸上绽出几分笑意:“啧,果然是个急性子,这不就来了。”

    闻渊闻声望去。

    院门外,一道高挑的身影正大步穿过余晖,朝院中走来。

    夕阳西坠,光色柔暖,那熟悉的身影便这样不由分说地闯入了顾长渊的视线。

    他的呼吸在刹那间凝滞了。

    风过庭树,枝影婆娑,黄昏的光将她的轮廓勾勒得分明——一身简便猎装,腰间斜挂短刀,背上背着弓箭,肩头还搭着一只新猎的山鸡,步履轻捷沉稳,神情自若。皮肤被日头晒得略黑,眉目间却仍是那熟悉的英气,眼神明亮,动作利落,一如记忆里那个驰骋疆场、策马扬刀的女子。

    她来了。

    风中裹挟着熟悉的气息。

    他几乎以为这是一场梦——可风声是真实的,气味是真实的,光影是真实的,连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也真实得惊人。

    他不敢眨眼,不敢动,生怕这一切只是一场虚妄,生怕她又像无数个梦境里一样,在他伸手的瞬间消散于光影之间。

    顾长渊的指尖轻轻颤抖着,眼底翻涌起压抑了如此之久的情绪。喉头哽住,心口翻江倒海,像被什么沉沉的、灼热的东西堵住了。

    下一刻,一滴泪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他竟然哭了。

    她还活着,她就在他眼前。

    只是,她的眼睛里,没有他。

    小花一路快步赶来,生怕母亲又在医馆里贪便宜多磨时间。可一进院门,便看见角落那张竹躺椅上,坐着一个男人——身材瘦削,五官颇为端正清秀,苍白的脸上染着不正常的红晕,目光直直地落在自己身上……眼眶发红,神情恍然,竟似哭了。

    她脚步一顿,眉头微微皱起——这人怎么回事?

    她定睛打量了一眼,又扫了扫四周,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后,忍不住低声嘀咕:“……怕不是脑子有毛病。”

    随即毫不犹豫地错开了视线,抬步朝屋里走去。话一出口,是满是熟稔的催促:“娘,你又磨蹭什么?怎么还没看完?太阳都快下山了。”

    “快了快了。”

    “大夫,你可得给我娘仔细看看,我们不差那几个钱。”

    院中,顾长渊仍静静地坐在躺椅上,目光寸步不移地追着她的身影。唇微微张着,喉头却像被什么堵住,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等了她整整半年——从她坠崖的那一刻起,他在生死未卜里等,在茫茫无踪中等,等她从滔滔江水中被冲回来……他以为这一生都等不到了。

    直到这一刻,她终于站在他面前。她离他这样近,近得只要他伸出手,似乎就能触碰到她的衣角。

    可她,不认识他了。

    所有的惊喜、震颤与盼望,被骤然激起,又倏然之间化为一盆冰水兜头泼下,冷得刺骨。

    他的唇动了动,却终究只是缓缓闭上眼,指尖死死攥着扶手,青筋绷起,关节泛白。

    而她,毫无察觉,仍站在屋里唠叨着:“大夫,你下手轻点儿!”

    闻渊正蹲着给老妪敷药,听见这话,手上没停,只是眼角余光扫过院中那人,又落在屋内女子身上。眉峰微挑,唇角微勾,神色间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揶揄。

    他低声哼了一声,心道——有意思了。

    第64章 (修) “我如今这个样子,比……

    那天沈昭扶顾长渊回屋时, 他整个人都在发抖,瘫软已久的右半身也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冷汗湿透了里衣, 把几人吓得不轻。

    秦戈凭着一张老实忠厚的脸,三言两语便从村里人嘴里打听出了来龙去脉。

    陆棠是几个月前被江水冲至此地的。醒来时,意识清明, 身体无恙, 却彻底失了记忆——不知姓名,不记来历。村里人只当她是逃难途中失散的孤女, 误入此地,便留她暂住。后来, 她遇到失了女儿、神志不清的黄阿婆,被阿婆当作亡女, 日日唤作“小花”,执意留在身边照看。陆棠没有拒绝,两人便这样相依为命,安安静静过了大半年。

    屋内烛影摇曳, 顾长渊低垂着眼坐在床侧,听着秦戈带回的消息,手指缓缓收紧, 望着案上的残烛出神。烛火微动, 将他本就苍白的面容映得愈发沉寂。许久, 才低声开口:“她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

    秦戈答道:“虽说清苦, 但总归安稳。她会打猎,力气比村里大多数男人都大,动作利索, 眼疾手快,每趟进山都能带回不少猎物,贴补家用,倒也不至于受苦。”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与旁人总归不同。”

    “哪里不同?” 顾长渊抬眸。

    秦戈回想着村里人的议论,缓声道:“村里人都待她不薄,只是她始终与人疏离,独来独往,除了黄阿婆,几乎与谁都不亲近。还有……她对自己的过去似乎也并不上心,村里人偶尔提及,她也只是笑笑,不接话,也不追问。”

    ——她不愿深究。

    顾长渊指尖摩挲着桌角,目光幽深。火光在他眼睫下,投下浓重的阴影。

    她不问,是因为从未觉得自己失了什么,还是……不敢问?

    秦戈的话让屋内陷入短暂的沉寂。这是谁都未曾料到的局面。

    顾长渊缓缓转头,看向闻渊:“她的失忆,能治吗?”

    闻渊正懒洋洋地翻着药书,闻言抬眼瞥了他一眼,嗤笑一声:“你这话,问得就像是在问‘江水能不能倒流’。”

    顾长渊眉心微蹙。闻渊随手合上书页,倚上椅背,语调散漫,却也带着几分无奈:“你自己的旧伤如何?这么多年,药吃了几石,针灸也没断过,可手脚能恢复几分,全凭天意。”

    他轻叹一声,慢悠悠地道:“失忆也是一样。她这症状,怕是比你那次的脑伤还难解。我顶多开些药,助她调和气血,养神醒脑,但能不能记得,记得多少,什么时候记起,都全看造化了。你若指望我扎几针,她就能忽然想起你是谁,那倒不如现在就收拾行李回十里长山,省得白费力气。”

    屋内气氛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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