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会说没关系[小镇]: 4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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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告诉过我为什么要改名,”李长青对电话里的竹辞忧说,“还有。”

    “什么?”竹辞忧问。

    “你也改改你的称呼,她有全名,别乱叫。”李长青挂断了电话。

    他想,或许竹听眠会说起这件事,或许还会当做无事发生。

    却没想过她会说得这样快。

    竹听眠用一种平淡而麻木的语气把那段历史讲了一遍。

    并不难说出口,甚至还能将部分细节进行修饰。

    “我恨她,我甚至诅咒过她,我甚至想要和她同归于尽。”

    李长青依然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感觉到自己的衣领已经湿了一小片。

    “我不知道要拿她怎么办,小时候我很讨厌弹琴,一坐钢琴凳就开始哭,说我手疼,说我真的不想再练下去,说我觉得很痛苦,可是她会打我骂我,然后让我继续练下去。我为此异想天开,会不会我真的有成绩,她就会对我好一点呢?可是等我真的确信自己喜欢钢琴,她又要毁掉我。”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那样骂我,为什么会对我用那样恶毒的词语,怎么真的会有母亲说自己女儿是个妓女呢?我小学的时候,还不能理解这个词是一个什么样的形容,等我懂事一些,又开始忍不住地想,究竟是什么

    样的事情,可以滋生这样脱口而出的恶毒。”

    竹听眠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

    李长青稍稍用力,把她往自己怀里压了压,同时给她顺气,示意她慢慢讲。

    “我以为所有妈妈都是这样的,我以为孩子被打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我还是在长大,我还是尽量快乐。可是她又非要一遍遍告诉我是不得已生下我,其实并不该生下我。”

    “她赌运一直不好,很容易输钱,输了钱就会发火,大吼大叫,接着打我,”竹听眠顿了好长一会,试图从湿淋淋的回忆里拧出一段可以成团铺开的,可随手一捞,全都是破破碎碎。

    “她有次打了我一耳光,在那之前,她勃然大怒,用脚踩烂了一箱巧克力,她显得好高,伸开手臂的时候灯光把她的影子泼到墙上,像是要吃人。”

    “我完全不记得那一次她为什么会气成那样,我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挨打,”竹听眠的手指开始用力,微微发颤,“我记得那天早上她带我去逛街,买了件很漂亮的小风衣,粉红色,荷花领的边缘还团着可爱的起伏,我很喜欢,美滋滋地穿着它走了很多路。”

    “晚上我就被打了,我想不起来原因,到现在都想不起来原因,”竹听眠说,“可是我仍然记得那一巴掌的所有细节。”

    耳边轰然一声,脸颊被拍击的诡异触碰感,然后眼前猛然一白,白得发亮,然后又黑成一片。

    震惊之下,甚至都来不及感受到疼,等真的意识到这件事已经发生,脸上已然开始发麻发涨。

    她记得自己被这一巴掌的力道推得后仰,记得后退的时候头撞到了墙上,又是一声闷响。

    她记得自己是怎样害怕又茫然地顺着墙蹲下去,鼻子变得不通气,血像自来水一样淌下来。

    时至今日,竹听眠还能时常复制当时的恐惧与悲伤,偶尔想起来,又要难过得躲起来自己哭一场。

    “可是我真的想不起来那一天她为什么要打我,”竹听眠说,“其它事情也一样,除了原因,所有的记忆都很清晰。”

    哪怕她改名换姓,哪怕她今年已经二十七。

    竹听眠还是像在七岁时那样,因为有过那样的七岁,所以何时何地,只要回忆尚在,她还会挨一耳光。

    太多这样的情况。

    稍加回忆那段童年,时间都显得残疾,遑论记忆。

    说到这里,竹听眠已经泣不成声。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那么恨我,我很想问问她为什么不能爱我,我真的拿她没办法。”

    多年未联系,竹听眠再次听到她的声音,居然还是那样恶毒地威胁。

    可是妈妈,我受伤了你知道吗?我右手伤了,我再也不能弹琴。

    你知道吗?

    你可以爱我吗?

    竹听眠是想要问这句话的,可是又没能问出口,像是喉咙口生出了一万只蛮不讲理的手,捏住了她所有的发声途径。

    “我觉得,你是生病了,你应该去看医生。”

    最终,她说了这句话。

    可她没想到噩耗会来得那样快,一个这样霸道了那么多年的人,这样的母亲,因为觉得女儿让她去精神病院而感到羞辱,所以干脆自我结束。

    竹听眠也感到了侮辱。

    好像一切的一切,这个人身为母亲给出的所有伤害,她女儿数次差点活不下去,都不抵她的面子来得重要。

    竹听眠说完,再无顾忌,就此拉着李长青的衣服大哭一场,能嚎就不压着,等这段情绪终于得到发泄,她休息了会,问:“你知道我听到消息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什么?”李长青又揽了揽她。

    “我突然想起,小的时候,很早很早以前,城里还没有那么多大楼,很多土路,地砖也不是很平整,”竹听眠说,“我总是咳嗽,支气管一直在发炎,她背着我去看医生,我趴在她背上,闻得见很香的味道,而且她的背很暖和。”

    “她有一条辫子,很长一条,垂到腰间。”

    竹听眠始终觉得自己听错,觉得不该是这样,觉得她那样一个人,应当更轰烈些,大闹一场,咬着牙把日子过下去,再生龙活虎地跑到女儿面前耀武扬威。

    总之不该是这样。

    她原以为自己恨透了她,可那是死讯,那是生离死别。

    竹听眠才发现自己真的也没能力恨到这个地步,恨得非要她死了才好。

    眷恋同恨意总是如影随形,所以不能彻底了断,又难受于持续,

    “你说,”竹听眠问李长青,“你说说看,这可怎么办?”

    “我也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李长青轻声告诉她。

    他当然恨不得能立刻说出一个有效的办法,最好彻底解决竹听眠的所有心结,让她以后都再也不会难过。

    可事实是他办不到,更不能在这个时候说虚假空洞的胡话,只好承认自己无能。

    李长青心疼得要命,说什么也不知道,只好一遍遍讲:“我难受,我听得难受。”

    心肺鼻眼连带着喉咙都开始剧烈反应,他震惊于自己的失控,慌乱之中仰起头,依然无法阻挡眼泪。

    李长青简直要生气。

    他觉得自己实在不太像话,怎么能在安慰人的时候听得自己先哭起来?

    可是心如刀割。

    可是感同身受。

    所以眼泪总是替语言表达感情。

    竹听眠当然做过设想。

    她想过自己说出口,会泣不成声,会失态,会脆弱到不堪一击。

    她做好了准备,把自己的伤口摊开给李长青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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