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逃图式: 【全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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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第69章全文完

    夜晚逼近两杯高球,苏格兰威士忌兑苏打水,全倒在一场没营养的表演上了。传闻爱人者面对被爱者时会散发一股神秘的性感气息,多亏了这股信息素,穆里斯那盲人摸象般的舞蹈虽很难在舞坛上崭露头角,但姑且还是达到了最终目的。

    更爱就更难以割舍,或许腻烦对两个人来说都变相地成为了一种值得学习的榜样,否则不知天高地厚地不要别的只要爱,不必等到复活节,他们活在世上已经是游魂了。

    穆里斯没有停止追求关于“爱是什么”的解答,她知道一个有时间却没有金钱去做想做的事的年轻穷人,和一个有经济条件却失去了大部分物欲的老人,他们会写出一样的人生长恨水长东,失去体验意味着失去幸福的机会,她会继续走下去的。

    从H市到老家Y市的高铁需要三个半小时,穆里斯对那座偏僻小城的全部记忆停留在灰蒙蒙的白炽灯和墙上方正得有些诡异的标语。

    哦,原来是这样。前十八年她想要出逃的信念太深了,以至于她把逃跑当成了自身的一部分。没关系,至少她是在一个摔跤都精彩的年纪摔跤的,现在离她第二个十八岁还有很久,离第三个十八岁更久,有大把时间做更精彩的事。

    许久不见两个弟弟,穆里斯简直不忍多视,他们太丑了,不是五官上的缺陷,他们眼睛鼻子都好好的,也不是体型上的问题,一个爸的基因好像三个孩子都不爱长胖,到底是哪里的丑陋?穆里斯怀着探究之心皱眉打量了一番。

    哦,他们看起来没有脑子。她前几天刚好教了伊实一句中文:傻人有傻福,傻逼没有。

    穆里斯不再多看,跟着他们去了安滨的病房。病房里有三张床位,她那可怜的爹睡在中央,由于每天要做透析,洗衣机那般大的机器在这一呆就是四五个小时起步,护士来来回回地走动,帘子没法拉上。

    过分在意面子而透支了很多面子的人,现在也可以通过卖肾偿还了——fromSatan。

    倒不是故意奚落,穆里斯对苦难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地狱笑话直觉。

    两边的病人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头,安滨真幸运,生一场病还能重新体会到给别人当儿子的感受,老头们不在乎他有没有把尿撒在床上,只一味关心他的孩子们有没有好好对他。

    于是穆里斯收到了全场男士的教育,被拿去和弟弟的妻子比较。你看人家儿媳又是陪床又是送饭,你这个当女儿的,应该更加关心你爸才对啊。你爸现在真的很可怜,老婆每天以泪洗面,小儿子还在上学,大儿子要供女儿上学……

    “是啊,你现在真的很可怜。”穆里斯坐下来,对床上的安滨说。她只听进了这一句。

    坐三个半小时的高铁来到这里,她当然不是来听他们翻来覆去没有新意的说教的,她是为了搞清楚从她降生于这片土地开始就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究竟何为“孝”。

    说好老死不相往来,可一旦真的到了老和死的地步,她又感到着急,还没弄懂博大精深的中国智慧,人就要死了,孝也成了不可知论的一员,没有比还没答完题就被收走卷子更憋屈的事了。

    当一个善人和当一个恶人同样需要理由,她必须明白纸上写的规训是否具有实际含义,到底是智慧,还是一如那糊在墙上的诡异标语,拿出去给旁人看的。

    “医生怎么说?”穆里斯问,她希望安滨本人来回答这个问题,然而他实在有气无力,说不了那么长的话,潇洒了半辈子终于学会了深沉。

    “医生说好好治疗,平时注意作息和饮食,能好的。”他的儿子代答道。

    “我是问什么病。”

    “慢性肾衰竭,没到尿毒症的严重程度,积极治疗个两三年能好的。”

    “哦。”穆里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她还是补充了一句:“但愿如此。”

    床上的安滨操着沙哑的嗓音喊她的小名,反复地喊,取她姓名里的最后一个字,尾部加上儿话音,反复地喊。他渴得很,被禁止喝太多水,故而时不时地恳求旁人用喷壶往他嘴里喷点水。

    穆里斯照做,看见他如获至宝般抿掉来之不易的水源,良久,对她说道:“好久不见你了。”

    他长了很多的白头发,以及皱纹,像一把草编的扫帚。

    “你这次回来多久?陪陪爸爸吧,我们很久没有说话了。”

    穆里斯脑子里首先蹦出来的是他曾经站在和她现在同样的立场上时说过的

    话:“我很忙啊,爸爸有很多事情要做,你们三个孩子我都要管,你体谅一下我吧,你如果真的有事爸爸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她无法放下所有仇恨直视他的病痛,毕竟她和他一样自私。

    “好,你想对我说什么呢?”穆里斯应了下来,并没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事到如今那毫无意义,“还要喝水吗?喝点水好讲话一些。”

    安滨又喝了点水,开始煽情夸她是个好孩子,从小成绩优异,没让家长操过心,性子有点倔,但很懂事。他之前太焦虑孩子们的未来了,在外面什么都干,什么都去尝试,为了家里几口人能过得好一点,忽视了女儿和儿子们的感受他感到抱歉,他的爱都在心里,没说出来,如果早点让孩子们知道就好了……

    穆里斯削了个苹果给自己吃,还有那串阳光葡萄她也有点眼馋。等安滨乌拉拉地感叹完,她也吃完了一个苹果。

    “其实你说了,而且说的还不少,我懂事是因为那时我以为你背负了很多,正是你潜移默化灌输给我的。刚刚他们批评我不孝,对你哪哪不好,怎么怎么冷漠,你现在却这么夸我,未免太伟大了,我听着都快掉眼泪了。”她擦了擦嘴,语调稀松平常。

    “你不用管他们说,我不求你怎么样,你活得好就够了。”安滨说。

    穆里斯感受到他在尽力弥补并试图做一个真正慷慨的父亲,那一刻她好像突然理解了标语的用意何在。

    “孝或不孝总是从你的嘴巴里说出来,相应的,你是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也应该从我嘴巴里说出来。很遗憾地告诉你,你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安滨颤巍巍地举起手,“我知道我不是,你怪我也好,我只希望你能……”

    “但也说得过去,也说得过去哈。”穆里斯打断了他,“你给了我生命,并且抚养我长大了,如今我们之间只剩下血缘这一条纽带,我不会对你的生命坐视不管的。医生怎么说,你们就听医生的吧,你好好休息。”

    人在幻想自己本该拥有的幸福时是很痛苦的,好在穆里斯已经摆脱了这种痛苦。参考答案只是参考,优绩主义下的东亚小孩特别容易掉入圈套。现在看来,大人也逃不掉。

    她往安滨的医保卡里打了十万元,然后平静地和他们告别了。当然,这十万元并不能彻底清算父女关系,谈悔谈恨更是不能。他们处在完全不同的逻辑体系里,强硬地扭转对方的思想观念是件十分吃力不讨好的事。

    小城挖走了她的十八年,随着时间降解成空气,她带着空落落的躯壳走了,再回来时却是一派丰盈。她拥有了会把她从沙发抱回床上的人,她在节日收到了礼物,悲伤的时候得到了拥抱,她的意愿受到了尊重,一切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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